□扬州 袁益民
斜风细雨。一点点的风,代表了这个季节的腔调;一点点的雨,飘洒着示好人间的善意。
我是个极易满足的人,时光里这么个小清新的场域,就令我欢喜得不行。在一条小河边,我停了一下车,完全是随机性的。我曾经在一篇很小的文章里表达了自己的生活态度或生活追求:“大多数时间里,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幸福感的人,这种幸福感有点特别,来自我的生活目标很不明确。包括行走这样简单的事:抬脚之前,我常常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比如,这一次的停,就不在计划之中。
当然,我要庆幸自己的这个临时起意,我遇到了一条很美好的河。
我要自说自话,把眼前这条河里的水评定为最高类别的水,洁净得看不到一点点杂质。河床上大大小小的石头,“粒粒”在目——此地盛产雨花石,一种美得不可方物的石头——我相信这些圆润沉静的石头就是世人至爱的雨花石。
我就站在河边,离水近得不能再近。我想起一位医生朋友教我的一个护眼小窍门,低下头,将眼睛泡在清凉的水里,十分钟到十五分钟,可以明目,可以消乏。我试过几次,眼前确实清爽了一些。而此刻,我仅仅是立于水边,因为熬夜而产生的视觉恍惚的眼睛,却有了特别的凉爽感、舒适感,如同平时用凉水浸泡过一般。
我蹲下来,竟然看到了孑孓一般大的鱼,在水里只是一段又短又细的褐色丝线。如果你对孑孓没有概念,那么我告诉你,泰国大米你总见过吧,这些鱼的身长比不上那大米,身子比那大米还要细。
越是小鱼越是好动,我盯着它们好几分钟,没有一条在水里定下来,哪怕一秒钟。它们的游动很有特点,不是一直往前游,而是一蹿一蹿的,如果用我们家乡话说“一促一促的”更能描述这种姿势。很多,数不过来,我试图将手伸进水里,它们立即作鸟兽散;我收了手,它们又回来了。
好了,不打扰它们。
在岸边随便晃悠着,似乎所有的事物都与我有关,高高低低叫得出名字的树、刚刚翻新的泥土、跨度并不很大的桥,还有麦穗,一小簇麦穗。朋友问我是什么麦,我脱口而出“大麦”。立即有内行人纠正:小麦。“差点给你蒙了。”是的,我先蒙了自己。我的羞愧没有人能够看见,却又如此扎心。作为一个本质上的农民,居然五谷不分了。我为自己对土地的背叛感到极大的不安。
这些与我有关的事物让我回到了故乡,让我迷途可返。对这小簇麦子,河道治理者是用了心思的,他们希望尽可能地保持小河的原生态模样,保持野趣,保持土地本来的面貌。我见过很多治理过的河道,水泥驳岸,平平坦坦,整整齐齐,我以为那就是河道最美的样子。面前的小河,两岸码着一长溜的石块,这些石块未经打磨,有嶙峋的风姿和腔调。古朴,敦实。这里有个术语,叫“格宾石笼挡墙”,有点拗口。我看到了河道更美的样子。
我想起了母亲常常说的一句话,衣裳不管好丑,一定要清清爽爽地穿出去。
小河流啊流,一直向前,一路向南,河水清清爽爽,河岸清清爽爽。
“胥也应无憾,至哉忠孝门。生能酬楚怨,死可报吴恩……”(范仲淹《苏州十咏其八·伍相庙》)河叫胥浦河,伍子胥的“胥”,再向南不多远,就是两千五百多年前伍子胥奔吴的长江口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世草木不知轮回多少次了,白云苍狗不知上演多少幕了,真州人用这条河,记住了那个英气凛然的名字。这里,是真州人的精神原乡。
亲爱的读者,不论您在远方还是近处,我一定要让这条河与您扯上点关系。曾经,我们穿衣是凭布票的,每人一年一丈六尺。一个庞然大物高高耸起,可给全国人民每人每年供应两套衣服,布票从此退出了历史视野。其中,受益的就有您哟。庞然大物叫作仪征化纤,就矗立在胥浦河边。
我不由得想起十四岁那年,快过年了,在生产队会计家的煤油灯下,排队领取布票的情景。一条小河,就这样千丝万缕地联结起了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