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被戏称为“没有假球,全是世仇”的江苏省城市足球联赛,仅用一个月便火遍全网。场均8798人的上座率超越同期中甲联赛,抖音话题播放量突破2亿次。这场被调侃为“十三太保内讧”,甚至引得官媒参与玩梗的赛事背后,隐藏着一个更深层的命题——“散装江苏”为何如此之“散”,“苏大强”又为何如此之“强”?
要真正看懂“苏超”热梗与“十三太保”的恩怨情仇,还需从它们的历史文化根源说起。
现代快报/现代+记者 陈曦/文 钱念秋/视频
“江苏”正式挂牌才三百多年
翻开江苏地图,长江与淮河如两条天然手术线,将这块凸在公鸡胸脯上的土地切割为三块:苏南、苏中、苏北。
“不南不北”是江苏在中国地理位置上的一个重要特征;由于历史文化和行政划分,不少城市祖上也当过国都和省会,南京被调侃成江苏省“名义省会”也并非无迹可寻;经济上更是你追我赶,历史上苏北曾一度比苏南更富裕,随着江南经济的日益繁荣,苏南人的心态也随之变化;语言上也存在较大差异,说着江淮官话、吴语、中原官话的人们之间也难免有些微妙的看法。
江苏省地方志办公室编撰的《这里是江苏》,如此描述这片由多元文化板块拼合而成的土地:“走读宁镇,那是龙蟠虎踞、南北贯通、洋溢着浓厚进取精神的金陵文化;走读苏锡常,那是聪颖灵慧、细腻柔和而又富于创新的吴文化;走读扬泰,那是清新优雅、视野开阔而又豪迈俊秀的维扬文化;走读徐淮宿,那是气势恢宏、尚武崇文、以英雄主义为主流的楚汉文化;走读通盐连,那是活力四射、充满开放意识的海洋文化。”
作家叶兆言的《江苏读本》,以江苏省及下辖的十三座城市为叙述主题,从江苏的历史渊源,到江苏的当代发展;从江苏的自然地理,到江苏的文化情结;从宏观的描述,到对十三个省辖市分别从小处解读,深入浅出,纵横捭阖,写成一部阅读江苏、了解江苏的绝佳读本。此书对城市精神的全新解构,意外地成为了“苏超现象”与“散装江苏”的文化注脚。
在书中,叶兆言通过梳理江苏历史阐明了一点——“江苏确实是散装的。”
江苏虽拥有五千多年文明史,但其作为独立行政区的建省史仅有三百余年,在中华五千年文明长河中不过一瞬。
远古时期,江苏分属九州中的徐、青、扬三州;春秋战国时,北部属宋,南部属吴,后尽归楚地;秦统一后,分属东海、泗水、会稽三郡;汉代划归徐、扬二刺史部,其中扬州刺史部辖域广袤,涵盖今江浙沪闽等地,其治所历经多次变迁,与今日扬州市并无直接关联。三国至隋唐,江苏南北分属不同政权,统一时被划入不同行政区,分裂时则常以江淮为界。也就是说,在先秦至唐宋约两千年历史跨度中,江苏各区域历史上均有独立政治中心,缺乏长期统一的行政归属,如苏州曾是吴国都城,徐州为汉代楚国都城,南京是六朝古都。
元朝行省制下,江苏南北分属江浙行省与河南江北行省。直至清康熙六年(1667年),“江苏”才首次作为省级行政区名称正式确立。
“徽京”源于朱元璋下的一盘大棋
江苏,这个以“江宁”“苏州”首字得名的年轻省份,其前世今生交织着帝王的权谋、文化的碰撞,以及长江两岸剪不断理还乱的地缘情结。
故事可追溯至600多年前的明朝。朱元璋定都南京后,为拱卫京畿,划定了一个囊括今天江苏、安徽及上海全境的特殊行政区,史称“南直隶”。这个横跨长江、淮河的超级行政区,将江南的鱼米之乡、江淮的漕运枢纽与淮北的军事要冲强行捆绑,形成南北交融、东西并蓄的独特格局。即便明成祖迁都北京,南直隶仍保留着“南京”的尊号,以留都身份延续着帝国副中心的地位。
这种特殊地位,在清军入关后戛然而止,南京更名为“江南省”。1667年,年轻的康熙皇帝面对疆域辽阔的江南省,终于下定决心切割瓜分。不同于以长江、淮河为界的传统分法,他选择从北向南纵向切割:西部取“安庆”“徽州”首字为安徽,东部取“江宁”“苏州”首字为江苏。这场让两省均占江南、江北、淮北的拆分手术,看似均衡实则强硬,原本一体的经济文化单元被生生剖开,却造就了中国行政史上罕见的“跨江省份”模式。
新诞生的江苏省,省会初设南京,后迁苏州,形成“双中心”格局。行政体系更是别具一格:苏州驻巡抚(相当于省委书记);苏州与南京分设布政使(相当于省长,主管民政财赋人事),前者辖江南四府一州,后者统管南京与苏北。这种“双布政使”制度,割裂了南京与江南腹地的联系,却无意中强化了南京“跨江而治”的特殊地位。
值得一提的是,安徽与江苏分家后,已是两个省,但安徽的行政官员仍然对南京依依不舍,安徽布政使在南京办了差不多100年的公差。
“徽京”的调侃,本质是南京与安徽剪不断的地缘脐带。最直观的地理印证,是皖东“飞地”天长市,宛如一枚楔子嵌在扬州、淮安之间;而江苏双沟镇直到1955年才从安徽划归泗洪。这种犬牙交错的省界,正是当初清廷犬牙相入的防割据策略,却在数百年后催生了独特的跨省生活圈。
从地图上看,南京禄口国际机场距安徽马鞍山市的路程,比到南京城区还近。这种“近邻胜远亲”的地理格局,源于明清两代的行政遗产——当江苏与安徽同属“南直隶”,也就是“江南省”时,南京已是两省共同的政治中心。
苏超场外,南京有芜湖、马鞍山、滁州等“铁杆应援”,苏北重镇徐州也有山东的兄弟城市“加油助威”。有一种说法,现在归上海管辖的松江地区原来属于江苏,为了弥补江苏这一重大损失,原来隶属山东的徐州割让给了江苏。
叶兆言认为这个说法似是而非:“事实上,徐州一直是江苏的一部分,从明朝开始,它几乎一直属于江苏。1944年,汪伪政府曾设置淮海省,以徐州为省会。抗战胜利后,淮海省被撤销,徐州因此一度属于山东省;1953年1月重新划归江苏,这只能算是物归原主,徐州从江苏划出去,前后加起来还不到十年。”
历史上的苏北比苏南更富裕
因为苏超再次火遍全网的“散装江苏”,说的是江苏13个地市各有硬核实力,从市到县甚至村镇都自带高光,当地人对家乡的认同感强到“各玩各的”。
诸如楚汉之争、南哥之争、蛋炒饭与萝卜干的主食之争,还有扬州泰州的早茶battle……这些梗的背后,是江苏各市百姓对自己城市的强烈认同。
唐代扬州靠着大运河成了“古代大上海”,诗人笔下“十里长街市井连”的繁华,连杜甫都眼馋外国商人扎堆去这里做生意;漕运时代的“天下粮仓”,孕育了淮安“世界美食之都”的基因,从“共和国第一菜”软兜长鱼,到十三香龙虾风靡全国,尽显“淮刁”对饮食的极致追求;宿迁则是苏北的酒肉江湖,洋河大曲从明末就名震江淮,至今还在古装剧酒旗上刷存在感;马可·波罗700多年前就惊叹苏州“漂亮得惊人”,人人都穿昂贵的丝绸,衣食无忧……
以长江为界,“江南”“江北”的划分自古有之,而“苏南”“苏北”的称谓却是直到近代才出现。
历史上的江北比江南更富裕。当今日富庶的太湖流域还是一片沼泽地时,江北的开发早已初具规模。西晋“永嘉之乱”后,溃败的中原王朝仓皇南迁,大批北方士族与庶民涌入江淮流域。这些北方移民,带来先进的中原文化,在江苏反客为主,反而将当地操吴语的土著视为落后,“南蛮们”也情不自禁学起了北方官话。
但风水轮流转,随着19世纪江南经济快速崛起,江南人的社会地位提高,心态也随之发生变化。与此同时,江北则因洪水、灾荒、战乱等原因逐渐衰落,大批江北农民涌入江南和开埠后的上海谋生,在那里形成了以苦力、佣工为主的底层群体。正是这股移民潮催生了“苏北人”这一带有歧视色彩的称谓,成为区域经济落差的文化投射。
美国历史学家韩起澜在《苏北人在上海1850—1980》中提出深刻洞见:“苏北”本质上是一个由人文经济因素建构的概念,而非单纯的地理范畴。其概念生成机制植根于江南与江北之间日益扩大的经济实力鸿沟。恰如叶兆言幽默描述:表现在语音认同方面,苏北人对苏南人说话,更多表示听不懂,苏南人则更容易流露出一种苏北话不好听的优越感。
如今,经过多年整治,苏北水患与盐碱化问题已得到解决,经济面貌焕然一新。放眼全国,江苏北部的综合经济实力已经不能算落后,尤其南通,经济总量超过常州,基本上可以跨入发达地区的行列。即便省内排名最后的连云港,在全国同级及以上城市中也能排第71位。2024年全国GDP百强县,江苏占据24席,苏北有7县上榜。
“散装”更具经济文化发展优势
在叶兆言眼里,“散装”恰是江苏的发展密钥:“因为散装,所以特别包容。”以南京为例,老南京人原本不吃辣,现在“阿要辣油”成了灵魂拷问;盐水鸭能成为城市符号,还得感谢元末明初回族迁入带来的鸭馔文化。
一个更能体现江苏人和江苏文化包容性的例子是,江苏没有“客家人”的概念——不像广东、福建、江西等地,北方移民因难以融入当地而形成“客家人”这一特殊民系,江苏对外来人几乎是无缝衔接的包容。这样的气度与胸襟,或许才是“散装”背后最硬核的实力:不纠结谁是C位,而是各美其美,共同成就了非凡的苏大强。
而从未来看,组装的江苏更具能量互补的潜力:以前江南有很多水田,可以改良江南的气候,如今工业发展让水田减少,但通过南水北调把长江水引到苏北,大片苏北平原可以接过“改良气候、保障粮食”的接力棒。这样的动态平衡,让江苏在世界版图上的分量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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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文化老大哥
阅读这个城市,就是在回忆中国的历史。20世纪30年代,南京作为国民政府的所在地,曾有过一次规模浩大的城市建设。宏观上采纳了欧美规划模式,微观上采用了中国传统风格,南京成为当时“中国最漂亮、整洁而且精心规划的城市”,并因此被哈佛大学的教授柯伟林写进他的教材。
苏州人遇事最讲究
苏州人和南京人最大的不同,是他们总会想到自己是苏州人。南京人大大咧咧,遇事有些粗线条,咸的淡的辣的酸的,只要是自己没吃过,只要是正在流行,都恨不能品尝一下。南京人吃什么都觉得好吃,都能乐在其中。苏州人正好相反,他们遇事永远认真、讲究、挑剔,苏州的饮食有自己的独特风格和爱好,不合自己口味的就是异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因此苏州人喜欢把“这个怎么能吃”的疑问挂在嘴上。
徐州此地出帝王
“千古龙飞地,几代帝王乡。”徐州出过的开国皇帝有从沛县走出来的汉高祖刘邦。汉朝在中国历史上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因为有了刘邦,无论直系的西汉,还是号称后人的刘秀的东汉、刘备的蜀汉,追根溯源谈祖籍,自然而然地都与沛县分不开。
南北朝时期,出身贫穷的彭城人刘裕,两度出师北伐,灭南燕,亡后秦,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在公元420年,取代了晋朝司马氏的名号建立宋朝,为了有别于唐宋的“宋”,史称南朝宋或刘宋。唐朝末年,徐州的砀山出了个朱温,他跟着黄巢一起造反,朝秦暮楚,依靠乱中取胜建立了后梁。五代时期,徐州人李昪孤愤成才,忍辱负重,巧借权势建立了南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