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关立蓉

清晨，我在地铁站候车。一个年轻的姑娘，站在我旁边一列候车队伍中。她穿着一袭浅色印花的连衣裙，乌黑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头，斜背小布包，手持一书，安静地阅读。偶一抬头，惊鸿一瞥，她淡淡的妆容，接近于本色和自然，好像初夏清晨一股清新的风，给我留下一种纯净的印象。

文友萍喜欢写诗，她的诗中，有淡淡的愁绪或是淡淡的喜悦，她好像就是《雨巷》中走出来的那位有着丁香般颜色和芬芳的姑娘。近来，她又迷上了国画，学了数月，看她在朋友圈展示的图画，一株梅、一只栖息于老树的鸟儿、一处炊烟袅袅的村屋……寥寥数笔便营造出一个幽雅的意境，墨色有时淡得接近于无。表面的无，大片的淡，如八大山人画笔下的鱼——不画水纹，满卷皆是江湖。

夜读时，总喜欢沏一杯暖茶，尤爱新上市的茶，颜色极淡。看碧绿嫩蕊上上下下，舒展浮沉，似轻歌曼舞。水色微碧，近乎透明，吹拂一口，茶香四溢，那种感官的怡然自乐，满腔的熨帖，似有风生的惬意，非笔墨所能形容。氤氲缭绕中，庆幸一个明晃晃的时光没有被蹉跎。

千年前，苏东坡游西湖，留下“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名句，淡妆抑或浓妆，是属于湖山的晴光雨色，纯粹的自然色彩。在大诗人眼中，那些红紫乱朱、人工雕琢、市廛云集的浓丽景色，倒未必多么美妙。我也曾在一个初夏时节去杭州，那天是个阴天，远望西湖，果然“山色空蒙雨亦奇”，它笼罩在朦胧的云雾里，就像将醒的美人，浅灰色的裙摆遥遥地随风摆动。毫不掩饰的绰约风姿，立刻攫取了我的心神。那一刻，我就像一颗石子，像一片叶子，像一翎羽毛，被镶嵌进了这幅淡淡的水墨画里。

淡之美，不仅见于景，更在乎人情。“君子之交淡如水”，语出《庄子·山木》：“谓贤者之交谊，平淡如水，不尚虚华。”真正的友谊，无须鲜衣怒马的热闹，不必高权大势的攀附，只要心性相投，即使清茶一盏，也能品出人生真味。就像那位地铁站偶遇的读书姑娘，就像萍笔下淡而有味的诗画，就像西湖的烟雨朦胧——淡到极处，无昵无隙，反成至味。

人生百味，浓烈易逝，唯有淡泊方能持久。浮华世间，懂得欣赏淡之美的人，或许更能守住内心的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