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富川 陈雪梅

　　张爱玲写过《姑姑语录》，我那时读，还年少，在她的笔触下，一个聪明、妙语连珠又有点遗世独立的姑姑形象跃然纸上。

　　说起来，我读《姑姑语录》，还是因为姑姑。我也有一个姑姑，她结婚前，就很喜欢读书。在那时家里房间都堪堪够住没有富余的情况下，她愣是把一个闲杂的小房改成了书房。爷爷说，万一有客人要住夜，怎么办？她说，“好办，我的房间让给客人，我在书房打地铺一夜，足矣”。她甚至都想好了，提前在并不算宽敞的书房里放上一张竹椅，供她随时“迁徙”。

　　我出生的时候奇丑，姑姑说，她是爱我的，就是，不忍多看。她在镇上上班，工作清闲，待遇稳定，是村里令人艳羡的活儿。她下班后，不是在村里的小道上散步，看看那些花草树木怎么生长，就是躲在院子里对着她养的那几株茶花喃喃自语。晚饭后，她开始躲在书房不出来，奶奶说，“那是一天到晚地看书。”

　　我渐渐长大，出落得有点小机灵。许是言语间的那点跳动，姑姑开始注意起我来。晚上看书总爱抱上我，偶尔给我讲故事。姑姑的故事讲得很精彩，常令我听得入迷。那时候我以为都是书上的故事她照本宣科，长大后才知道，因为书上的故事有些并不太适合我们的风土人情，姑姑会针对我的年龄段，为我量身编造故事情节。

　　我念书后常拿双百，姑姑对我另眼相看，夸我越发的漂亮。她说“人漂不漂亮，不光是看长相，你这小丑妹，许在外人眼里，还是普通，但在我这里，绝顶可爱好看，哪哪都好看”。我听了她的话，看到了出路。

　　也是那一年她出嫁了，嫁得极为不错。姑父长得一表人才，又对姑姑极好。在那个年代，姑姑的年龄换作别的村子里的女人，是被人嘲笑没人要的老姑婆了。一到她这里，风向就全变了，老的少的妇女，都羡慕她自由自在，又大方得体，还暗暗羡慕她结婚晚。说到底，还是对书本存了敬意，在那样的小山村里，一个读书的女娃子，人们总是怀有最大的善意去对待她。

　　她嫁人后，夫家屋子并不算宽敞，但姑父还是特意为她做了一个书房，打了一个新的书柜，还装了玻璃。她没要什么嫁妆，把家里书房的大多数书收拾了出来，装了两大箱，说那就是嫁妆了。她说娘家也是家，她从小在这里长大，怕以后我们会忘了她，家里渐渐没有她的气息，又留了一小堆书下来，嘱咐我多看。

　　我常去她家。一到周末，就跑去找她，喜欢让她辅导我作业。那个时候她坐在我身边，她看书，我写作业，乌黑柔软的长发披下来，安静的时光里，姑姑温柔得像个小仙女。

　　我在她的书房里读了四大名著，读了鲁迅，读了三毛、张爱玲，还有国外的一些名著。张茂渊在张爱玲的心里有一席重要之地，我的姑姑也是。她没有什么语录，却是一道标杆，让我知道要向着她前进。

　　她却说，“你生在了好时代，你要走得比我远更多，更多……最好是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