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东 小羊

人物素描

刘二狗他爸是包工头，家里月月吃猪肉，我们就喜欢喊刘二狗来玩耍，因为他肉吃多了，肥肥的，摔跤从来没有赢过。我们也会有事没事地去他家找他玩，正因此，遇见了值得叙说的事。

二狗的奶奶弯着腰身，肚子靠着饭桌的边沿，头伸到桌子中央，桌子上有一只大碗，她手里拿着馒头，在桌子上靠近大碗底部擦了擦，手腕一转，目光停留在馒头的切面上5秒钟，头转向门口，望了我们一眼，然后舔了舔就咬了一口，又转动手腕把咬过的切面对着大碗旁边的桌面点点触触，又转头，又望了我们，又咬了馒头一口。她持续点头、轻抬头、轻摇头、身体左右摇晃、前倾后仰，然后坐到高凳上，往桌子上一趴，全身上下轻微起伏。

第二天，好多好多人都知道二狗奶奶拿馒头擦桌子，还边吃边哭了，所以，有人骂她是呆子。我保证我没有和外人提起，我出于好奇，向长辈描述了二狗奶奶的样子，我想知道为什么。我的长辈连忙嘱咐我不可跟别人说起，并讲述了二狗奶奶的往事。

二狗奶奶小时候也过了几年好日子的，只是由于疫病，家中连续死亡多人，只剩她和她娘。家中无米，她娘就让她去蛮远的姑姑家借米，姑姑不肯借，她就不走，最后，姑无奈，借给她一点，姑姑几乎是把米粒儿数给她的，她揣着回家，天空下雨，路上泥泞，摔了一路，米泼了一路，她一次次地抓起泥水和着的米，脱下外衣裹着，外衣的补丁处又破损成洞，一路滴漏，到家被娘打了一顿。后来她长大了，被招进乡村舞蹈队，解决了温饱，但始终不改一个习惯：只要是汤汤水水溅到桌面上，她都会想办法吃下去，有时吃得还很伤感。

我终于明白了，那碗底周围一定是肉汤，二狗奶奶舔馒头是因为馒头平滑的外皮吸不了肉汤，肉汤会朝下方淋，咬过之后，馒头露出满肚子的气孔，能够吸收一定量的汤水。后来，我也爱上了馒头蘸肉汤，很过瘾，而二狗奶奶是为了心中的情结，她那一代人可以吃饱、将就活着实属不易。

我们和二狗玩得很好，打打闹闹中不许再摔跤，因为二狗奶奶让二狗带话给我们， 随便怎么玩耍，不许摔跤，要是不听话，就不要我们去他家玩了。我们都做了听话的好孩子，二狗奶奶总是微跛地向我们走来，笑眯眯地拿出当时少见的糖果、茶食叫我们吃。有人说要是二狗奶奶不跛，二狗爷爷做梦都别想娶到，她的微跛绝对不是天生的，她天生健全健康而且美丽，不够幸运的是小时候去姑姑家借米摔了多次，后来在大会堂的舞台跳舞也摔过多次，而幸运的是没有影响到她正常的生活，直到老年她都在为儿女烧三顿。

伙伴们很少相聚却感觉常常在视线里，看到二狗更新的微信朋友圈习惯点赞，但定睛一看，又撤回了，内容是他奶奶在做饭时，腿一软，没抓得住灶面，重重地摔倒了，昏迷。他在为奶奶祈求奇迹。

我们曾经摔过跤的原班人马相约去看望二狗奶奶，奶奶躺在洁白的床单上，双目紧闭，嘴角上扬，她不理睬我们任何一个她曾经关爱过的、听话的好孩子，她的脑海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回放一帧帧过往：她娘、她姑、她孙、婀娜的自己，还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