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陈卫华
春节有许多孩子,大年过后的年酒,是它的老幺。儿时的家乡黄海之滨,整个正月,家家户户都在吃年酒、办年酒的喜庆中度过。年酒,延续着年味,亲朋好友乡邻间朴素的情谊在狂热的年酒中发酵。
办年酒的乡邻,那慎重程度,完全不输现今办一场中型的生日宴。当然,操办难度比现今大多了。
菜是八大碗。冷盘四样,煮鸡蛋(剖成四瓣)、花生米、红烧鱼、炸虾片;热菜有炒百叶、炒肉丝;汤菜肯定有红烧肉,最后是一道甜菜蜜枣或黑枣汤。当然条件差一些的人家要凑足这八大碗还是很头疼的。年酒的菜品与口味,往往显示出主家的实力与诚意,所以,一年一度的年酒,哪怕输了里子,也不能输面子。
餐桌餐具要借五六家才能凑全。主家和紧邻家的孩子,办年酒这天特别兴奋,像过年一样,他们成群结队被派出去干借八仙桌,借长条凳,借碗碟汤勺之类的跑腿活,也是乐得屁颠屁颠的。不仅为了可以吃一顿丰盛的晚餐,那天还快乐着大人们团结协作的快乐。
客人,要请大队、生产队的干部,请左邻右舍,请亲朋好友,一顿年酒,正常的有七八桌,最少的人家也会请四五桌人。吃这样的年酒,代表自然是每家的大人。也有带小孩的,但小孩只能坐在大人后面的一张小矮桌旁吃饭。不是特别爱跟路的小孩,是不愿意去吃这种有失“尊严”的年酒的。
母亲是大队妇女主任,到了正月吃年酒,特别忙,最多的同时有四五家宴请。父亲长年在外工作,母亲分身乏术,就会发动我们兄妹仨。两个哥哥做过几回代表,就再不愿充当友好大使了。他们比我年长几岁,知道这种年酒的滋味并不好受,满眼都是陌生人不说,坐桌子要论资排辈,吃饭很受拘束。就说搛菜吧,吃一口,搁一回筷子,不能连搛。待桌上有人举箸说“来,来,来”,才能进行下一轮搛菜。
硬派不行,母亲就出钱奖励,最高出到二毛,也买不动哥哥,母亲只能买通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尽管我也懵懂地晓得,去远在十多里路外的那些人家吃年酒没什么意思,但两毛钱啊,可以买十次棒棒糖!
我吃得最牛的一次年酒,是八岁那年。中午放学去等了好长时间,其他桌子陆陆续续都坐满了客人,只有家常柜前的一桌空着。尽管纳闷,黄毛丫头还是第一个去挑了朝南的位子坐下,坐满了,就可开席,吃完饭还要上学呢。果然接着有几个人也过来坐下了。有人问:你是哪家的小孩?这个位子你不能坐!黄毛丫头不睬:我是代表,哪个位子不能坐啊?后来人群一阵骚动,主人领着几个城里装扮的人来到这一桌,黄毛丫头赶紧言明代表身份,并报上母亲大名,主人立马放弃调走我的打算,只调了席位。事后,黄毛丫头才知道,与主家城里的大官亲戚同席吃了一顿饭!出了这次洋相后,母亲拿再多的钱,也买不动黄毛丫头了……
不知过了多少年,我们那儿的年酒,演变成八菜八汤,八碟八菜八汤。再后来,不知哪一年,年酒倏地消失不见。如今没有年酒的乡村,少了年味的温情和欢乐。
年酒,只能成为我们这代人,一个关于春节,温馨而美好的独特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