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副刊

外公的牌子

□南京 毛文轩

想见见外公的牌子!

看它像不像影视剧中皇帝赐予的金牌,看它像不像大内高手腰间的腰牌,看它像不像银元上印有袁大头一样的头像……这是我小时候很强烈的想法,随着慢慢长大,它的谜底似乎也随着对外公认识的加深而慢慢揭开。

时间退回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仅有七八岁的我,以背鱼篓的跟屁虫身份,真切地感受到外公的十足派头。

那年月,农村生活条件十分艰苦。生产队起早贪黑地忙碌,科技落后,粮食产量低,一日当中,除午餐米饭外,多为稀饭,遇上青黄不接的时节,连粥都喝不上。外公是个老共产党员,从生产队队长又调到大队联队长,发展副业产业增加集体经济。他带领一帮人开荒种桑养蚕,播种茶树发展茶场,引进留兰香提炼精油等,工作干得风生水起。当时,外公家日子相对过得比较滋润,除了粮食储备充足外,还有一张撒鱼网,我去了就会带上我一起到河塘捕些鱼虾回来。

记忆中,一个竹篓背在我身上,外公的眼睛笑眯成一条缝,逢人便说:“外孙来了,弄点鱼虾给他尝尝鲜。”而一路上,尊称“老队长”的招呼不断,显然周边村庄里他的地位很高。鱼虾炖腌菜是外公的拿手菜,在那餐桌很少见鱼肉的时代,这是让许多人馋得流口水的美味。直至今天,对此美食我仍念念不忘,每当去饭店也会点上一份,它也被现代商家冠以“小毛鱼”的雅号。

外公的牌子就是在这个时期亮出来的。某日,外公发现烹饪鱼虾的酱油用完了,就吩咐长我几岁的舅舅去大队的代销店去买。可半路上,舅舅不小心将钱弄丢了,拿着打酱油的空瓶子回到家。外公十分恼火,他不是舍不得钱,是觉得舅舅不灵活,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他说:“你没有钱,凭我的牌子也能将酱油打回来。”这话一出,没什么文化的外婆、姨妈及我的父母都感到好笑,又不敢当面顶撞,常背地里拿出来调侃这倔老头。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对外公有了更多更深的了解,其实他是个大公无私、刚正不阿、先人后己、乐于奉献的人。

舅舅小的时候,一年秋天,他和小伙伴一起从收割完的稻田捡回一小捆稻谷。这原是一件值得表扬的事,拾遗捡漏,颗粒归仓,但在外公眼里却变成“挖社会主义墙脚”的事。他大发雷霆,说,“烂在地里是集体的肥、捡回家是资本主义的毒”。在外公的棒呵之下,舅舅只得把捡来的稻谷上交给生产队。

作为生产队与联队的干部,外公总是第一个上班又最后一个下班。工作中,他总带个小闹钟,严格执行作息时间,从不怠慢。到了联队任职后,外公的侄子和我的父亲因身体不好也跟之而去,但他铁面无私,不徇私情,从不照顾,更不允许迟到早退。工作安排上,重活脏活也先分给自家人,不让人说闲话。最后,家人个个抱怨他。此外,在集体分粮食、桑枝、柴草等福利时,他也是让别人先挑选着,自己最后一个拿,没半点干部的优越感。

可是,外公对我一直很好,除了关心便是慈爱。这也是我小时候放假就喜欢往他身边跑的缘故。他一生没穿过皮鞋,却将此生唯一的一双皮鞋送给了我。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皮鞋在农村是稀罕物,一位城里曾得到外公帮助过的朋友送了他一双。外公舍不得穿,那年读高中的我放假去他家,已是天寒地冻时节,我脚上单薄的布鞋磨得已发白发毛。外公让我换上皮鞋,转了个身,非常合脚舒适,他满意地笑了。我说什么也不肯要,外公冷下脸非常生气,吓得我只好尴尬地收下了。

很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外公的牌子其实就是他高尚的品格,这是用一生行为践行出的做人准则,它们是仁爱、仗义、朴实、善良、公正、无私、诚信等绘就出的口碑与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