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副刊

心中的白玉兰

□南京 展勇

夜幕降临,路灯初亮。灯光的尽头是一棵树,一棵高大的树,没有叶,只有一树洁白丰盈舒展的花,少数含苞待发,如敛毫静竖的笔,多数恣肆怒放,如振翅欲飞的鸟。面前是一棵白玉兰,老家也有一棵白玉兰,我驻足良久,思绪万千。

母亲多次说,我出生那年,父亲的战友送来一棵村子里没有的树苗,说是桂树,取“庭有桂树,家有贵子”之意。父母满心欢喜地把桂树种在屋子外面靠近水井的地方。可是种下去三年,桂树年年开枝散叶,却没有桂花。后来一个学农学的远房叔叔来家,一眼瞥去,说,这分明是白玉兰。母亲疑惑地问:白玉兰也应该开花呀?叔叔说,它目前生命力弱,还在积聚能量,先努力存活,才能盛开。又过了两年,白玉兰树仍然不见花开。母亲在我贪玩时叹息,搞错了树,又不开花,没什么用,所以孩子才不成才。对于这棵白玉兰,母亲一直想移走,我一直不同意。

印象最深的是在树下写作业。小学放学后,我常常搬来桌椅放在这棵白玉兰树下,或写作业,或大声读书,或什么也不做,靠着椅背,透过稀疏的玉兰树叶,仰望高远的天空,幻想着未来。我视她为我的生命树。当我想偷懒时,看着玉兰树,我会想起叔叔关于存活和盛开的话。暮色四合时,我把马灯从玉兰树上吊下来,借着灯光,或继续学习,或翻看连环画。夏秋时节,我还会在玉兰树下放一张竹床,父亲回来了,母亲去做饭,我常常已经进入梦乡。小学那段日子,陪伴我最多的应该就是那棵白玉兰。

上了初中,我离家住校。有次周末回家,母亲欣喜地说,白玉兰开花了。我扔了书包跑过去看。倚着新建的院墙,满树没有叶,稀疏的白色花,有的难为情地开着,有的羞涩地遮着脸,不但小,而且少,却都十分显眼而娇巧。我非常兴奋,小心地拉来近处的一枝花,细细地端详,等了十四年,我的生命树终于开花,当真是先存活,后盛开,委实不易。

高三那年春天,我得了头疼之疾,伴以轻度神经衰弱,再加上因过敏而鼻子不通,晚上睡不着觉,苦不堪言,严重影响学业。父母多方延医诊治,不见成效。后来村中来一位中医,听我述说病情,看院中的玉兰树,哈哈大笑,对着母亲感叹:“真是天生一病,地长一药。你儿子的病,都可以用这花来治。”看见母亲不解,他详细解释道:“玉兰的花骨朵叫辛夷,是传统中药,晒干后,可治感冒、鼻窦炎、头痛等病。同时,这花香可醒神通窍,缓解过敏症状。另外,玉兰花是‘天然的安眠花’,能放松神经,缓解压力。你可以为你儿子准备个香包,多放玉兰花骨朵。随身携带。鼻塞头痛失眠时闻闻就好。”用老中医以玉兰花配制的药治好了头疼,看着母亲采摘未开的玉兰花制作香包,我对我的生命树很感恩。

许是生命树的护佑,我终于考上了大学。外出上学那天,那位读农学的远房叔叔也来送行。出发前在玉兰树下拍照留念,叔叔和父亲各说了一番话。叔叔说,玉兰花孕期漫长,五月孕育,次年二月开花,足有十个月时间,植物界罕见。玉兰先花后叶,花期十天左右。十个月的孕育,十天的绽放,玉兰花令人肃然起敬。父亲说,你肯吃苦,但易急躁,远行在即,就着你叔叔的话题,也叮嘱你几句。包括玉兰在内所有花树,不管是否有人欣赏,总是竭尽全力地花开花落,拼搏而无怨,顺其自然,这些能给我们很多人生思考。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明白他们话有深意,默记心间。

本科毕业以后,我急着开始工作。东奔西跑几十年,壮年已过,仍然一事无成,唯一的收获是意识到自己的学识不足。时时想到我的生命树,忽然想起杜甫在《逼仄行》中写道:“辛夷始花亦已落,况我与子非壮年”,不免悲从中来。仿佛心灵感应,父亲忽然打来电话,说老家那棵白玉兰年年盛开,浓艳灿烂。因老家无人居住,年久失修,今年有一段围墙坍塌,这几天,从此处来院中赏花拍照的乡亲络绎不绝,那棵白玉兰俨然成为村中的网红树。看着大哥发来的照片:我的生命树株干高大,白色的花竞相怒放,满树的晶莹清丽,洁白如玉;花瓣绚烂优雅,舒展四方。我似乎闻到它幽雅的香气,在料峭的二月,我能体会到它坚韧不拔、独立不羁的孤勇。

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才华出众,却总是心存侥幸,所以常常意犹不平。日前夜读王维的《辛夷坞》:“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想到他满腹经纶、状元入仕和高开低走的人生,再想到屈原、白居易、王安石有关玉兰的诗句和各自不同的人生,又联想到我的生命树质如白玉,气似幽兰,明白人生各有瓶颈,无比重要的是完善自我和坚守自我。忽然理解了父亲的话:开花是生命的内在要求,不管是否有人欣赏,坚持花开灿烂,坚守蕙质兰心,拼搏而无怨,就是成功的生命。如此想来,一切释然。白玉兰教会我许多道理,是我永远的生命树。

树在站立,我在游历,“树”字拆开是“木对”,人会错,木永远是对的。不远的将来,我要回去,守住我的生命树,守住我心中永远的白玉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