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副刊

空中菜园

□如东 桑云梅

垂垂老树一株,八十六岁的父亲。他有时会听不见你说话或者会错意,走路偶尔底盘不稳似不倒翁,孩子模样。

姐姐打电话来,老家漏水,不放心父亲一个人,让我和老爸一起回老宅处理下。如今,对老爸老妈,就像对孩子,一如当年,他们对孩子的我们。

父亲一早就在他的小菜园忙碌,说“生菜太密”,用铁锹把一棵棵小生菜挖出,移栽别处。洋葱、大蒜、包菜、小青菜,野蛮生长,丝瓜、黄瓜还是一棵棵小秧苗,它们安然于老父亲双手垒成的红砖石泥土中。

父亲的小菜地,我叫它“空中菜园”。几年前,老父亲不听我们劝阻,把红砖块、黑泥土运到宿舍楼下面的附房的房顶上,执拗地垒起这片“空中菜园”。四层到七层红砖,将这块废弃之地分割出八块小菜地。他从凌河乡下拉来兔子屎发酵做肥料,不知从何处捡来几十根长木棍和绳子,搭架子给黄瓜丝瓜扁豆爬藤。捡来的十几个白塑料桶是装水的,聪明的老父亲从老家三楼接上水管续到菜园,空中生命之水。即便后来父亲不住这里,也每天骑自行车,赶上几里地,照顾菜园,松土、浇水、施肥、捉虫。你会很少见到有被主人整饬得这般整洁的菜园,走道狭窄没有一丝泥土,物什尽管多而杂,都像皮孩儿们被老师拾掇得乖乖听话。这片清爽秀丽的空中菜园,这几年,是老父亲的伊甸园和丰收盈谷地。

忽然明白了,同事朋友总评价我一旦认定什么决不放弃而且做到极致,原来这是承袭的老爸。

老父亲不戴帽子,花白头发黝黑脸,躬着腰板,侍弄一会儿,汗流浃背,连说:老喽!做不动了。之前大家担心他老人家爬上爬下摔了跌了,常劝阻,一劝他就跟你急。此时机会正合适,我忙道:今年再种一年,明年就不种了,太累。父亲没搭腔,一反常态竟然没反对。

我说我要茼蒿,老父亲边挖边谈笑:“这茼蒿好吃,多挖些,带给你婆婆。”菜园里的菜吃不完,亲戚朋友来采摘向他索要,他就像孩子般开心。老妈既不帮忙种菜也不许老爸种,但是常能敏锐发现黄瓜少了几根,青菜稀疏了些,扁豆不浓密了,便骂那些偷菜的人,此时,老父亲照例浅笑,“不打紧,多着呢!”父亲的笑总是不张扬,他是羞涩的“老孩子”。

父亲说:“后面老张得了肝癌刚没了,东边的老宋肺气肿发作已经去了好几年,西边李家老太瘫痪在床请保姆照顾着,这幢老宿舍楼原来十五户人家都搬走了,好几家空着没人住。”当时和我家处得好成一家人的楼上戴伯伯家也早已人去楼空,戴伯伯十几年前突发心梗过世,没想到与他们一家人再相见却是在葬礼上。

水电师傅终于来了,和他上三楼老房子看水管,可能有十年没踏足这个少女时代成长的老地方吧,除了蒙尘,一切如故,唯缺人间烟火。

来到楼下,师傅夸赞菜园,父亲得意:当年附房也是我设计监工,水泥浇的,就是想着以后可以在房顶儿上种菜。原来,父亲种菜的心思早在三十几年前建这楼时就埋下了。

老父亲继续着他的菜园劳作,巷子口木香花瀑流,雪之白,清甜的香,木香花寓意人世间的情、爱与幸福。立于花下,仰首沐浴一汪纯净清雅,愿我老父亲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