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副刊

震撼心灵的遇见

□南京 关立蓉

来到成都,毗邻城市的三星堆文明遗址,是游客必去的第一站。借助于发达的互联网,人们对三星堆夸张而大胆的黄金面具并不陌生,但人性之中对艺术珍品的膜拜之情,有待于与实物与实景直接碰撞。一早,我坐上前往广汉的高铁,穿越丛丛湿地、川泽和田野,气喘吁吁地挤上游客专线,一路颠簸着到达三星堆遗址博物馆。站在恢宏的建筑群前,我知道,朝圣之旅即将到达它精彩的巅峰。

在此之前,我已在网上云游川大博物馆,初步了解有关三星堆文明的考古故事。1929年,农民燕道诚意外发现了一组玉石器,敲开了古蜀文明的第一道裂缝。时任华西大学博物馆馆长葛维汉,组织了第一次发掘活动,著成《汉州发掘简报》。在之后漫长的时光里,三星堆的发掘工作断断续续地进行着……文字的力量,终究留有余白。而世人对三星堆的认识,无不夹杂着浪漫主义的想象,成就了无数有关三星堆文明的猜想和传说。

此时此刻,一场以青铜和玉石为母题的写实主义艺术创作,正在隆重上演。商时期,抑或商之前的蜀地先民,已经深刻而精妙地操纵着雕刻技术,使得笨重而生硬的金属和石料,像液体一样流淌出来,再度被打磨、塑形、锻造和拼接,它的层次、薄厚、曲度和线条,似乎在创造它之前,就已经完成。匠人的工作,不过是在天地之间将其从无形之中复现。

展厅之中的青铜人头像和座像,人物神态严肃威仪,而夸张的面部轮廓、不成比例的双手双脚、高耸的帽饰,流露着器物本身蕴含的超自然性。另有几座完整的青铜人立像,工匠细腻地雕琢出人像流畅的肌肉线条,暗示了三星堆文明,必然是一个尚武好战的文明。绕到面具像之后,交错的阴刻笔法、饰以贴身的长辫,显示他们集王、神、巫于一体,身份不凡。想起学生时代学习《武丁卜辞》那一课,老师开始念起:癸巳卜贞,旬亡祸……我突然感受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地洞,凶猛的风声割裂了空气。我在阅读先民的回声。

在一个明亮辉煌的展厅里,一尊高达近三米的雕像 ,置于高台,笼罩在柱形灯束之下。所有游客像群星绕日一般,抬头仰望。我始终觉得,三星堆之所以震慑人心,来自它弥合了现实与想象的裂缝,打散了理性与虚构的划分,用全新制造的、无法复制的造型艺术,让思维陷入暂时的沉睡之中,让内心突然失声,不断重复着这样的呓语——它怎么如此神奇!

当置身于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巨型黄金面具之间,凝视着它们突出的眼眶和锋利的鼻梁,一不小心与它们的双目对视,这样的震颤更加直击心灵,让人惊慌失措,动弹不得。而那些神鸟、神兽,深刻地映射着古蜀“天地造物”的哲学,与中原文明一脉相承。先民们对于玉琮的迷恋、对于“内圆外方”的排布,在历史的细节之间,以实物的形式,彼此勾连,散作群星闪耀。

从博物馆出来,阳光热烈,眺望远处的草坪、湖面、假山、水车……恍然如梦,过了很久,我才从这场震撼心灵的遇见中,平静纷飞的思绪,回归现实。想起李白的“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李商隐的“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默诵如此浪漫而壮美的诗句,不得不惊叹古人的聪慧和心胸的博大,或许,他们对后人的这场千年之后的遇见,早有先见之明。

回到成都,这座被自然滋养的城市,依靠河流与山脉的走势,因地得形,汇集着蜀地的富庶与荣耀。千百年来,成都始终是川渝大地上闪亮的灯火。对大地、对世界、对宇宙,川人有无尽的探索欲和创造欲,也构筑了成都瑰丽而奇幻的精神空间。走在人群汹涌的街道上,走进一家茶馆或是饭馆,细嗅翻腾的茶香和辣椒香,川人对于自然之物的赏玩和品味,一直是那样细致而热烈,如那些黄金面具、人形青铜像,向游客娓娓诉说着恒远的秘密,那些根植于大地之上的艺术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