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副刊

麦子黄了

□淮安 马佳美

前几天回老家,路上有收割机行驶,估摸着这时候也快收麦了。

老家田野里的麦子果然黄了,黄得耀眼,黄得人心醉,远处传来阵阵布谷鸟儿的啼鸣。记得小时候在这季节的前些日子,这种学名叫杜鹃的鸟儿躲在田野深处日夜不停地叫唤着:“黄麦早割,黄麦早割。” 母亲不知道这鸟叫布谷鸟,更不可能知道是杜鹃,她只晓得管它叫“黄麦早割”,她说:“黄麦早割来了,它是来催促我们做好收麦子准备的,免得人都饿死。她又说:“老辈传说这鸟儿是个苦命的小媳妇变的,说很早很早以前,有个童养媳,婆婆是个恶人,对小媳妇一点也不好,小媳妇常常饿肚子,在青黄不接的夏季,婆婆自顾不暇了,哪里还会管媳妇,可怜那小媳妇每日都跑到地里盼着麦子变黄,因为只有麦子黄了才可以收割。在一个烈日的中午,她饿倒在麦田边,再也没有醒来,随后变成了一只鸟儿,日夜叫着‘黄麦早割、黄麦早割’”。母亲继续说:“现在日子好过了,再也不会饿死人,可这鸟儿不知道呀,还是日夜叫唤,提醒人们早点割麦子。”

收麦子的前一天,母亲把镰刀拿出来,尽管镰刀在去年收藏前用油擦过,可现在看上去还是有点锈迹斑斑,母亲搬出磨刀石,坐在小矮凳上开始磨镰刀,一推一拉,很有节奏感,磨几下洒少许水,再磨一会儿,抬手眯眼仔细看正反瞧,又朝刀口吹上几口气,仿佛能看得见又能听得见刀子锋利程度似的,直到刀子锃光瓦亮,闪着寒光,这时候的刀子明显已经磨好,母亲这才满意,起身又去准备别的事情。镰刀,像一弯新月,一年四季,割了小麦,割水稻,只有在收获的间隙稍作休息。每次收割,就像是一场拼抢,一场厮杀。

而今麦子黄了,村庄上仍然静悄悄的,丝毫没有往年麦收时的繁忙景象。几个老人坐在树荫下,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以往的焦灼和不安,多了几分惬意和安逸,家里的耕地被儿女转租了,他们老了,不用再为农忙操心操劳,事实上也经受不了那种农忙,望着前方一片金灿灿的麦子,他们谈论着过去收麦子的种种场景。隔天,田野里传来了收割机轰轰隆隆的声音,只有二三个人跟着机器在不紧不慢地忙碌,天空麦尘飞扬,机器欢快地在田里回旋,一片片金色的麦浪倒下,变成光秃秃的秸秆。

不由想起当年在家种田时,也是这麦收的季节,顶着烈日,挥汗如雨在田间抢割,脸上晒脱了皮,膀子、脖子被麦芒扎得像出疹子,现在想想都怕,不知道那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那时端午节我是忽略不计的,根本没时间,日夜奋战在田间或场头,顶多学在娘家时母亲做的那样,摘一把芦苇叶放在糯米上面,煮一锅糯米饭,揭开锅盖也是芦叶飘香。

现在的镰刀似乎没有了用武之地,生锈了,逐渐消失了。镰刀生锈,以前是季节病,只在农闲时会生锈,农具难得一个休闲的假,这时的镰刀、锄头、斧头、犁铧慢慢生锈,可也是短期的,就像人乍歇下来浑身会筋骨酸痛。现在,农具长时间的搁置,锈已到深处,直至失去灵魂。

我不怀念过去的农忙生活,但怀念那时黄昏中的炊烟袅袅与天边晚霞的交织,如一幅生动的水彩画;怀念那时知了在枝头鸣叫,鸡鸭在树下抢食;怀念那时想吃韭菜割两垄,想吃西红柿随手摘;怀念那时水码头人来人往的热闹,吃饭时大人呼儿唤女的声音。

还有那夜晚,月亮像新嫁女梳妆时的镜子,明闪闪挂在天空,月光静静地洒在屋顶和草堆上,洒在被风吹皱了的河面上跟着灵动;树上鸟儿枕着月色入眠了,而杜鹃鸟的叫声仍响彻夜空,乡村的夜是静谧的,静得只有蛙鸣和虫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