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松风
爱丁堡这类底蕴深厚的城市,若是不好好住上一阵,你无法体会夏洛特·勃朗特何以如此偏袒它:“爱丁堡相比于伦敦,就像一页栩栩如生的历史,相比于一部枯燥的政治经济学煌煌巨著……伦敦是一部絮絮叨叨、含含混混、冗长沉闷的史诗,爱丁堡却是一首抒情诗,简洁、明快、清澈,恰似一道闪电划过。”
虽十多次到过爱丁堡,每每行色匆匆,只是浮光掠影,觉得这座饱受创伤的古城一如它的气候,阴郁、沉闷。至于到处透散着历史和文学的气息,那是毋庸置疑的。2019年盛夏到爱丁堡度假,得以数日穿行于她的街街巷巷,角角落落,步履或徐迟,或迅疾,身心一阵又一阵为惊喜所洗刷。爱丁堡有着太多令你喜出望外的秘密——倘若你放慢脚步的话。就说她的天气吧。阳光,轻云,细雨;疾风,乌云,暴雨。随后是鲜亮得听得见乐音的阳光。这一切可发生在一二十分钟之内。你照例不会埋怨鬼天气,相反一脸阳光的样子说:不就是为着这阳光的美妙嘛。那日跟民宿邻居聊天,她从前的好邻居移居意大利了,来信说最怀念爱丁堡的,还是那缕阳光。
欣赏爱丁堡阳光最佳的去处,无疑是芳草地公园,就是蒋彝先生《爱丁堡画记》中文版译作“美道”的Meadows公园。这个迷人的草地公园,北面紧贴着爱丁堡大学主校区和朗斯代尔联排别墅区,南面斜倚在马曲芒广场和麦尔维尔大道上,东面枕着亚瑟宝座山俯瞰的巴克勒奇大道,西面偎在布伦茨菲尔德、巴克利、格伦盖尔和莱文四个联排别墅群围合而成的“景湾”里,若干条林荫步道之字形缀在长方形绿茵上,平添无限意趣。一旦晴空朗照,热爱阳光的爱丁堡人便一齐拥到草地上,随心所欲地做着各自或相互欢喜的事。
在一个来此搜寻文脉的旅行者眼里,最动人的,还不是他们亲密无间的嬉戏,而是各色各样的阅读姿势。他们,更多的是她们,或一肘支地,或双膝弯曲,或两背相靠;也有几位身子直直地趴在草地上,头、肩和背的最上部架起一个极简但不知是否舒服的阅读构架,那样子让你不由想到,也许她此刻正读着的是《调皮的眼镜蛇》什么的。那几个穿深色衣服的,偎着靠近边沿的几棵古苍苍老树的树干,隐坐在浓荫里读什么秘史吧。
说着,几簇浓厚的云团带着晶亮的花边缓缓飘来,它们的影子扑向沉迷中的读者,那急吼吼的样子仿佛它们觉察到了精彩的章节,迫不及待抢着去看。站在一旁看风景的人,惊叹这胜似皇家美术馆最好风景画的景色,若非神的手,谁堪绘就。你想起《经济学人》一位叫安·罗的编辑在《铅笔赞》一文里提到,托马斯·特拉赫恩曾将光喻为“上帝的铅笔”,这个比喻着实令人叹服。光的美,在于遮掩,最无趣的莫过于化日之光;而遮掩最妙者,又莫过于云,所谓天光云影。
虽说几日里几乎习惯了芳草地的云影天光,7月24日向晚还是被爱丁堡的云霞惊呆了。这个时分爱丁堡的云,澄澈得连一个毫无绘画基础的人也能轻易分出色彩的层次。你一下子明白了艾略特为什么说shade without colour(无色之彩),原来色和彩不仅不是一回事,还可以区分开来。彼时心由霞动,神随云遐的美妙,至今历历在目,缕缕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