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副刊

视频电话

□徐州 骆红芹

春节那天,80岁的母亲和远在千里之外86岁的老姨第一次拨通了视频电话,但她俩耳朵都不好,听不见对方在讲什么。

电话这头,妹妹拿着手机对着母亲的脸,电话那头是姨弟拿着手机转述。电话拨通的一刹那,母亲一声“姐”已经泪如雨下,再看屏幕那边,斜躺在床上的老姨脸上早已挂满了热泪,要知道,她们已经多年未见,且姨姨是母亲在世上唯一的亲姐姐。

母亲姊妹四人,一个姨姨已去世多年,一个舅舅住在乡下,偶尔回老家,母亲会绕道去见一下,诉说家长里短,只有当年这位远嫁的姨姨,过去都不常见,后听说跟着在外打工的儿子生活,渐渐失去了联系。

母亲偶尔在我们面前提起,都会说:“唉,也不知道你姨现在怎么样了,她的腰好了没有?还有你那拄着拐杖的姨夫,也不知道还能走路吧?”我们无言以对。

当年在农村老家,因为姥姥的养老问题,几家有点不愉快,最后的结果是母亲把姥姥接了过来,在我们家安度晚年,在舅舅家送终。待姥姥去世后,逢年过节谁也不需要到我们家去例行公事,关系就这样慢慢变淡了,但血缘还是无法割舍。如今各自走向自己的晚年,随儿女生活,也理解了当初的那份无奈,姊妹之间偶尔有见面的愿望,但因各自所处的环境,见一面确实很难。最近,我弟弟不知从哪里要来了姨弟的电话,加了微信,就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从电话中,我们知道姨弟在工厂打工,平时很忙,每天下班后到住在同一小区的父母家看看,来去匆匆,只有周末才有空闲,坦然地和爹娘说说话,拉拉家常,帮着做一些家务,而我们家母亲用的是老年机,平时打电话都听不见,所以,也没有朝那方面去想。

今年,弟弟给母亲换了智能机,手把手教她开机关机接电话打视频,因为听力问题,母亲推脱,因为她知道,即使打通也听不见,也怕给子女添麻烦。

电话接通后,姨姨和母亲两个都在不停地说着,谁也没考虑到对方听不见,姨弟忙着把母亲的话转述给姨姨,这边,妹妹忙着把姨姨说的话大声转给母亲,四个人同屏,两个人在不停地说,好像把多年积压在心底的话一下子都讲述出来,另外两个人边举着手机边转述,这种场面很少见到。

母亲如数家珍,让妹妹移动着镜头,把我们家几个情况一一介绍,“这是大闺女,今年都退休了,当老师的,儿子都结婚,娶了媳妇儿,都在外地当医生,小的今年也考取大学了。”“这是二闺女,两个孩子,大的上大学,小的上高中,成绩可好了。”“大儿子家孩子没来,在上海工作,当设计师,孙女上高中。”“小儿子的孩子也上了初中。长得可高了,他们在上海买了房。”“我身体还行,跟着老大生活,除了听不见什么都正常。姐,你的腰好了吗?能直起来了吗?姐夫怎么样啊?七个孩子,如今有几个问你的?怎么,老大还不管你?还记着你当年不给他带孩子的事?还好,三儿孝顺。”顺着母亲介绍,我们一一上前和姨姨打招呼,介绍自己,虽然知道她听不见,但说起来就忘了。

姨弟说:“娘,这是俺大姐,俺哥结婚时候去过。这是俺大哥,过去上咱家去,邻居都夸他俊,大了也不丑。二姐变化不大,当年我带你去看姥姥,在姨家见过。那时她还刚工作。”“我今年都86了,也不知道能活几年,出门都摸不到回家的路儿,要不是三儿孝顺,早死了。”她们各自不停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就像当年坐在一起面对面聊天一样,虽然两人身边都带着“助理”。

大约过了三四十分钟,母亲和姨姨的说话速度才逐渐减慢,母亲不时擦去脸上的泪水,不停说着家长里短,母亲每喊一声“姐”,都要向前探出身子,伸着头,用嘴对着手机屏幕,提高音量。或许她觉得这样说话,屏幕那边的姨姨就能听见一样,姨姨也不停地变换着斜躺的姿势,一边擦去泪水,一边用手抓着手机调整镜头,电话两边都很热闹。

终于,母亲说累了,放下手机,喝了几口水,那边的姨姨也觉得累了,靠在床头歇了一会儿,赶紧抓起手机说:“以后要联系,这回有电话了,三儿星期天就过来。”她再次拭去眼角的泪水,挂断了电话。

母亲叹了一声还是重复那句话,“你姨也老了,不知不觉都快90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多亏三儿孝顺,她才活到今天。”我们都无语。

在生死面前,谁都不能未卜先知。再看身边的母亲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姨姨,他们见与不见,说与不说,听与听不见都不重要,那份藏在心底的浓浓亲情怎么也割舍不断,即使相隔千里,即使多年未见,母亲隔着屏幕的那一声“姐”,早已穿越了时空的距离,那是发自心底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