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5版:读品周刊

工作要近,理想要远

《哲学的慰藉》 [英]阿兰·德波顿 著 资中筠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陆远

单从外貌上看,阿兰·德波顿谈不上特别英俊。不过端详后你会感到,那双淡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光芒:深邃而平易,亲切而俏皮,符合我们对智者的全部期待。过去近30年,德波顿被誉为“英国最受关注的随笔作家之一”,在那些被翻译成几十种文字畅销全世界的作品背后,读者们也常常能捕捉到这样的智慧之光。

2004年,当德波顿的作品第一次被全面介绍到中国来的时候,责任编辑对中国读者能在多大程度上接受一个欧洲新人作家还多少有些担忧。没过多久,市场传来的好消息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这位英伦才子的系列作品不仅在普通读者中广受好评,也为不少资深的专业人士所赞许。这本《哲学的慰藉》的译者资中筠教授,当时已年过七旬,很少接受约稿,却在翻阅了英文原书之后,立刻决定着手翻译,正是因为这本小书那种“简洁而优雅,机智而含蓄,特别英国式的散文风格”“看来朴素无华,修辞却极有讲究”,对主修英国文学出身的资先生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甚至有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哲学的慰藉》选择西方哲学史上6位哲人加以解读,从不同角度阐述了哲学对于人生的慰藉作用。在作者看来,但为人生,必定会遭遇挫折、痛苦和不如意,他援引古希腊斯多葛学派代表人物塞内加的话说,“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这些痛苦有些源自主观自寻,比如名缰利锁欲壑难填,有些则出于客观外部,比如天灾人祸世事不公。面对既定的苦痛,这些古人无法改变现状,却能够提供一种视角,帮我们寻求坦然接受的解脱之道。于是,在德波顿笔下,苏格拉底宁愿失欢于众,获罪于邦,而决不因别人的指责收回自己的思想,哲学给他以坚定的信仰,使他面对千夫所指能够保持合乎理性的而不是歇斯底里的自信,虽九死其犹未悔。塞内加参透人事无常,对命运常作最坏的设想,因而对任何飞来横祸都能处变不惊。面对暴君尼禄令其自裁的旨意,亲友们哭成一片,唯有塞内加不动声色,从容发问:你们的哲学哪里去了?伊壁鸠鲁以追求快乐为人生的目的,但在他开列的快乐人生清单上,不见宝马香车锦衣玉食,而只有这三样必需品:朋友、自由和思想。在伊壁鸠鲁衡量快乐的天平上,“如果只有钱而没有朋友、自由以及经过剖析的生活,就绝不可能真正快乐;如果有了这些,只缺钱财,就绝不会不快乐”。蒙田厌恶上流社会的矫揉造作,主张让饮食男女的原始本能登上大雅之堂,他痛恨当时学界言必称希腊的引经据典之风,提倡用百姓自己的话代替“亚里士多德如是说”,从而令那些因知识不足而自卑者也能得到慰藉。普天下的伤心人,也许都能从叔本华那种极端悲观主义的情绪中获得某种反向的安慰,而在另一个极端,尼采对超人意志和力量的绝对自信又可以帮助人们在一切艰难险阻面前永不放弃。

作者选取的这6位哲人,生活的年代相差将近2000年,彼此间的立场和主张也相去甚远,却又隐约可见一以贯之的主线,那就是“哲学”一词希腊文的原意“爱智慧”。尽管本书名为《哲学的慰藉》,但在德波顿那里,哲学不只是慰藉,更是智慧。二者的区别也许在于,慰藉类似于心理治疗,重在调整我们的心态,而智慧安排的却是我们看待世界和人生的总体眼光,就像叔本华说的那样,无论一个人生活中遭遇多少不幸,只要他着眼于人类整体的命运多于自己的命运,那他就更像是一个智者,而不是受难者。真正智慧教我们学着站在普世的高度看问题,换一种达观的态度看待日常生活中的具体困境。

《哲学的慰藉》是我常置案头的作品,一有闲暇就翻上几页。德波顿的高明就在于一方面以驾驭文字的才华把通常是枯燥晦涩的哲学思想写得生动活泼通俗易懂,另一方面又通过哲学家之口告诉读者独立思考的重要性,人生道路上遇到的种种问题,不假思索凭本能作出的反应与通过思考得出的理性因应,结果大不相同。对于这类以文学之笔阐释哲学之意的通俗写法,坊间并非没有争议,多年前就有评论认为,德波顿的作品不过是“高档的励志书”。我倒认为,如果一本书能晓畅地阐明我们长久以来一直心有所察却从没有办法明确表达出来的那些东西,已属善莫大焉。而对那些在匆匆忙忙的世俗社会视哲学为赘疣或者虚妄的人,我想说的是,正因为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人们走得太快了,所以更需要留点时间给自己,在霜晨月夕茶余饭后,忙里偷闲,浪费一些“宝贵”的时间读一些“无用”的书,在一切已知之外,保留一个超越自己的机会。生命中一些很了不起的变化,或许就来自这样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