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 靳玲
父亲的工作服是那种粗布,胸前右边有一个小口袋,下面衣襟两侧各有一个稍大的口袋,一溜黑扣子,深蓝色,在父亲的刷洗中,慢慢走向白色。
记忆中父亲一年四季穿着工作服。
春天,父亲穿着深蓝的工作服,里面穿件母亲给他缝的棉背心,喜滋滋地往山上爬,春风灌满他的工作服,高高地鼓起,像个小山包扣在后背上,父亲乐呵呵地背着,一步一步往山上爬。父亲是矿山工人,每天上山作业。
夏天,蓝色的工作服变浅,棉背心里的棉花被母亲取出来,变成夹背心,父亲喜滋滋地往山上爬。夏风小气呢,舍不得吹,工作服贴在父亲后背上,汗渗透一块又一块,白碱套了一圈又一圈,父亲迈着大步,越爬越高,身影越来越小。头往前伸,身体往前倾,脚不停歇。父亲的身影深深地印在我幼小的心灵,就像一粒种子撒在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开花……
秋天,山上色彩斑斓,枫树火红,杨树金黄,松树深绿……父亲的工作服更白了些,他仍躬着背,双手背在身后,一步步往山上爬。远远望去,父亲的工作服肩膀上贴了两朵盛开的蓝花。那是父亲自己补的补丁。工作服破了,父亲舍不得扔,找两块布贴上去,毛边掖进去,一针一线地缝,针脚均匀。母亲笑眯眯地说,父亲的缝线活好着呢。
工作服的补丁一块摞一块时,父亲捧着工作服,深情地说,老伙计,咱要分开了,老伙计,咱要分开了……父亲眼睛里亮晶晶在闪烁。
冬天,父亲换上大号工作服,里面加件母亲为他缝制的厚棉袄。朔风特讨厌,只要它一来,没多久就会下雪。父亲上山时,就会拿把扫把,边爬山边清扫雪,那条被父亲和工友们踩得发白的山路清晰光亮。身后的工友欢快地往上爬,脚底飞出“吱吱呀呀”的歌。
穿了几十年,父亲和工作服早已亲如家人。退休后,父亲也经常穿工作服。他说只有穿着工作服,才觉得腰杆是挺直的。后来因疾病卧床,父亲让母亲把一套工作服放在床头,久久地注视着、抚摸着,仿佛是舍不下的孩子。弥留之际,父亲贴着我耳朵说:“把我的工作服多带几件去,到了那边好穿……”我眼泪滂沱:“你会好起来的,好起来再穿。”父亲露出一丝笑:“工作服是我的骄傲,记着啊!”我使劲点着头。父亲松一口气,闭上眼睛……
如今,父亲穿着工作服的身影,不时地浮现在我眼前,成为我人生路上的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