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7版:副刊

扒渣黑

□南京 柯宁生

“扒渣黑”是专属于我们那代江南煤矿工人的自我调侃用语。

上世纪70年代,我在南京阳山碑材那儿的一个小煤矿工作,主要就是在三百米的井下沿着煤的蕴藏线掘进巷道。由于煤实在是太少又称之为“鸡窝煤”,所以采煤就必须沿着狭窄的煤线巷道“打小眼”放炮把煤炸开运出去。工作环境恶劣且艰苦。每天光是要上上下下地爬来爬去,再带上风钻、棚架、铁轨等重量不轻的作业工具,就是不干活,也是累得够呛,再看看不规整的棚架,想想工作层面万一发生“推磨”,腿都打颤发软,那时年轻不知道害怕,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十多年。

风钻手每班的先头兵,先要在巷道打眼,他们的难度在于“碰点子吃糖”。遇到岩石软,那算幸运,风钻一响“突、突、突”最多一个多小时解决战斗,收工升井,洗澡回宿舍。遇到岩石硬的,那就悲剧了,钻头能打坏好几个,岩石也就是个“牙印”,他们又是推、又是重新找点打风钻,劳动布的工作服全部湿透,要是钻头磨损太快,一个班用五六个钻头能从上班打到下班,也打不好一个断面。

我当过两年多的放炮手。放炮手那是相当有技术含量的,风钻工忙活半天,我要计算每个钻孔的用药量、装雷管、填黄泥、把握好力度填实、串联好雷管引线,按下放炮器一炮下来能让断面“光溜溜”。当然,要是遇到“哑炮”那就苦了我一人,一个孔填几管炸药、用了多少黄泥填实,只有自己心里有数,别人帮不上忙。所以,也只能我一人用竹耳勺一点点把黄泥和炸药往外抠,需要胆大心细,自己只能心中默默祈祷“可千万千万别响”啊。在我做放炮手期间,曾三次死里逃生,那真的是惊心动魄,想想都后怕。

扒渣工是最后一道工序,等炸药硝烟散尽,班长喊“扒渣黑了”,于是轮流拿起“耙子”去扒煤。耙子就类似猪八戒的兵器,只不过猪大仙那是“九齿钉耙”,我们是“四齿”。像小山一样的煤渣看着都吓人,完全就是靠扒渣工一下一下地、屁股朝天地扒进铁簸箕,然后腰一挺,两手一抓倒进推车。二人一组扒完一车休息换下一组人上。扒渣工是重体力活,也是比较危险的活,刚放完炮的巷道没支棚,岩石被震松了,扒渣时腰是弯着的,要是不巧石块落下来砸到腰,轻的破皮伤骨,重的腰部以下瘫痪。所以,矿山井下作业有一条规定叫:“敲棒问路。”就是扒渣前都要用扒渣的耙子朝头顶上岩石敲打一番,还要事先把躲避逃生路看好,以免发生人身伤害事故。一个班干下来,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两个胳膊都抬不起来,一车装好衣服都是湿漉漉的,歇下来干的地方都是白花花的盐渍。升井上来要是不赶紧趁洗澡时顺便洗洗搓搓,衣服都是硬邦邦的,第二天没法穿。那时年轻,前一天再腰酸背痛,一觉醒来便又好像充足电的矿灯,一拧贼亮!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小煤田所在地已被建成了“江苏园博园”换了天地,但那艰苦年月依然在脑海里浮现,“扒渣黑”是一辈子都难以忘却的岁月。如今斗转星移,我是发自内心地唱“巴扎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