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吴晓平
阳台上有两龟,长得一般大小,龟壳凹陷,形如马鞍,惨不忍睹。
其实这两只长得一般大小的乌龟,年龄相差很大。老的那只,还是20多年前,我还没搬到花神湖来时,友人的父亲送的。他是夫子庙老玩主,花鸟虫鱼无所不精,听说我也好这一口,却养不得法,死伤惨重,便送了我一只小龟,中国草龟,说这玩意儿好养,长寿。才来时小头小脑的,手一伸,脑袋便缩龟壳里,十分有趣。搬新家时,许多物事扔了,就它舍不得,好歹也是一条命,捧着一只小玻璃缸,小心翼翼搬来新家阳台上。阳台上花盆罗列,花团锦簇,新置一青花瓷大缸,那是养金鱼用的,每年春天,捞上新鲜水草,布些漂亮雨花石,养一缸摇头摆尾的金鱼,真个是一美丽的花花世界。每天上午,我抓一把鱼食,喂喂鱼,逗逗龟,像地主巡视自家庄园,怡然自得。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黄梅天里,小鱼儿一条条翻着肚皮漂起来了,赶紧捞出来急救,撒盐买药;次日凌晨看鱼还是死了,也会伤心一番,像黛玉葬花似的将鱼尸埋在花盆里,嘴上念叨着“质本洁来还洁去”,心底下还是小农意识,肥水不流外人田,鱼尸化肥更护花。
阳台上花开花谢,鱼缸里的鱼死了一拨又一拨,唯独乌龟,历经酷暑寒冬,一年年长大,小小玻璃缸已容纳不下了。去超市买一个大收纳箱,将长大的小龟放里面,手舞足蹈,四壁攀爬,明显快活了许多。忽然想到,它已长大,应该是青春期了,没有佳偶哪成?遂在一个春暖花开时节,去夫子庙花鸟市场,选了两只漂亮的巴西龟,配作贵妃。心想,天作佳偶,鱼水之欢,这下你该心满意足了吧!中国龟也很有风度,面对两只体型较小、花斑妖娆的巴西龟,有礼有节,友好相处。喂食时,还温良谦让,总让两只巴西龟先吃。新来二妃也不客气,拼命抢夺,争风吃醋,丝毫不顾及形象。就这样,几年过去,二妃越长越大,团团如盖,体型迅速超过老公。每次喂食时,就见两只凶猛的花龟,母虎压顶,骑在老公头上,翘首劫食,可怜的老公一口吃不着。看资料,才晓得此二妃绝非良配,巴西龟和中国龟不是一个品种,想来想去,趁一月黑风高之夜,偷偷将二洋龟捞出,送朋友处理了。
阳台上复归平静,平静得有些凄凉。正是晚秋,繁花尽谢,鱼缸空旷,只剩一龟,在箱中无精打采的,半天才伸头与我寂寞对望一眼,又懒懒缩回壳里。觉得有些对不起它,遂去花鸟市场又买一小龟,这回同类,亦是中国龟,指甲盖大,放在箱里。但愿它们能以父女相处,苦度余生。或许长大了,情愫渐生,老夫少妻亦未尝不可。细想乌龟养在我家,的确苦。每年阳台上花事繁盛时节,顺带也会喂龟。鱼死花残,懒得再去阳台时,常常也把龟忘了,想起来才喂上一把。有一次出国旅游,半个多月才回来,以为乌龟早饿得死翘翘,孰料打开阳台一看,两龟皆好好活着,头伸多长乞食,那情景看得人心疼!就这样有一搭无一搭地喂着,两只龟壳营养不良,中间凹陷,形如马鞍。更搞笑的是,许多年过去,小龟长得和老龟一般大小,两只马鞍形瘦龟搅在一起,根本无法分辨。瘦归瘦,个头儿却长大了,成天挤在方寸天地,动弹不得,也觉十分可怜。
前些日子骨折,闷坐愁城,无事我会拄着拐杖到阳台上,端详这两只瘦龟。忽生感慨,都说乌龟长寿,能活百年。但细想想,龟亦和人一样,要投个好胎,生野外呼风唤雨,自由自在;若不幸像这般拘在箱中,如锁囹圄,饱一顿饥一顿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老妻听我大发谬论,有意岔开话题说,哎呀,那送龟朋友的父亲也几十年未见了,早些年听说他心脏不好,朋友孝顺,带他北京上海的,到处找专家治疗。这几年未曾听他消息,不晓得还在不在?
我说,别打听,朋友虽然孝顺,老父已然高龄,百病缠身,能坚持就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