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吉卫明
打小就喜欢蛐蛐,跟一帮大小子、小小子,傍晚时分开始翻石头、掀腐叶、毁洞穴,事先准备了若干小纸卷筒,临时装“俘虏”用,到家再换到垫了些土的瓦罐子里,喂毛豆、辣椒,闲时养精蓄锐,战时逞凶斗狠。
傍晚行走于小区,那些蛐蛐像老相识,在路边唱着情歌撩我。虽然我在手机中收藏过各种鸣虫的拿腔拿调,并且反复地听,醉了一回又一回,可比起眼前的美声,则多有逊色。到家之后才想起来,何不捉它一只来陪伴自己晚上读书呢。过后真捉了一只,全须全尾,品相不错。散养在书房里,成了我住家的琴师。我读书,它弹琴,妙不可言。
就是这么惬意,每每轻提一个个铅字在心灵的大街上载歌载舞,招摇过市。而那些文字,仿佛原本便是生长发育成长于野草、竹篁之中,恍惚间,更变成石级,或引你望峰而上,一览大江大河;或引你潜入幽深,听小院雨戏芭蕉;或引你混迹市井,品尝人间烟火……
读到苏东坡夜读佛书,灯花落下,烧去僧字一节,因而生笑。这逍遥洒脱豪放之人,竟是如此专注、孤独啃书。好想再捉一只虫子送他座前,正所谓送人玫瑰手有余香,何况好处岂可独享乎。
这只鸣虫陪我读过《明清小品文》,陪我读过《永州八记》。待我一篇篇读下来,虫声始终不离不弃地伴随左右,时而情绪激扬,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快几声慢几声的,平平仄仄裹着絮絮叨叨,极富感染力,甚至煽情,我确实相信万物无论个体大小,皆有灵性之说了。我的这个琴师,抑或称之为伴读大概更恰切些,它不知觉间听出文字的妙处,难道不能炫一下自己的感悟和若有所思?不然我在读书,它如何变着声调来应和呢?换个环境,一旦触及记忆,岂有不泛起乡愁、不情动于怀之理。
秋夜很静,不时有小雨落下。说实话,我算不得真正的读书人,只不过时常找一本闲书读着,又有点心不在焉,细究起来,就是玩心重的那一类罢了。尽管很早就对读书人佩服得要命,羡慕得一踏,把《凿壁偷光》的故事牢记于心,甚至还买了一本《中国读书大全》,用来鼓舞、鞭策、照亮自己,但是仍然不能静下心来好好读书。现在想来,我似乎一直在寻找一种氛围,并对其产生依赖,那就是虫琴的曼妙加持。在这种氛围下,我才能与文字窃窃私语,或者牵手游荡,或者舞而蹈之。门外起了鸣虫的喧闹,引发我心中诗意漾动,顺手也写下小诗一首,以应和时境:
夜幕放平了自己
把梦洒向地面
虫儿品尝着来自天上的缠绵
蓦然间,琴弦涌起,弥漫周遭
是谁在欢笑,谁将舞蹈
灯的光,掀起夜幕的一角
文字惊讶着,奔出书页
于是,一片和声回荡,沸沸扬扬
天,感动着,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