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东莞 罗建云

今晚回家，特意叫了代驾。小伙子上车后，便与我聊天，言语之间总是带着刺。他说，很讨厌这个世界，觉得没有一个好人……茫茫夜色中，我突然有种莫名的恐惧，生怕他开着我的车去上演《速度与激情》。换是以前，我肯定让他停车，另叫代驾，或让家人来接。可此次，我想把他从迷茫中解救出来。

我整理思路，打起精神，然后跟他聊天。“你年纪轻轻，为什么说这个世界没有好人呢？”他说，自出生后，爸妈就离婚了，从小到大，妈妈从来没有看过他……我反问：“你去找过自己的妈妈吗？”他很坚定地说：“不去找，当她死了。我对她没有感情，只有恨！”说“恨”时，分明能听到咬牙切齿的声音。我说：“知道十月怀胎多难吗？”他坚持自己的观点，恶狠狠地说：“可以不生我，也可以卡死我，但不能那么小就抛弃我！”

我沉默一会，然后说：“你爸也那么让你生恨？”他解释，爸爸后来再婚，组建家庭，生了弟弟妹妹，从小到大，他在家里就扮演多余的角色。初中刚毕业，没读书了，只好出来打工，什么苦活、累活、脏活都干过，还去干过小偷……

我看了看车窗外，轻声说：“你今天做代驾，比我1998年南下时强多了。”他看我聊自己的过去，便问：“你们那时怎样？”我告诉他，在广州做过流浪汉，在码头卸过货，在工地捣过水泥……辛辛苦苦、没日没夜干一个月，赚不到100元。

“你知道我那时的目标是什么吗？”我说，那时就想攒够1000元，然后回老家收破烂。打工太苦，加班太累，真受不了。可是，一年下来，就是赚不到1000元。后来，发现这不是办法，跑去长沙，一边找工作，一边参加培训……再后来，也没钱了，结业证书都没拿，再度南下打工。

“原来你那么苦啊？”他的态度明显缓和很多，语气也很好，甚至有了一丝关切。

我跟他讲，2002年来东莞，从品质主管起步，做到日资企业品质部长，在外企打工打到天花板。并告诉他，结婚前干了一件事，帮父亲把债还清，怕结婚后爱人不同意还债，让父亲背一辈子债。我反问：“如果是你，你会帮父母还债吗？”他说：“我不会，他们也不让我还。”我说：“虽然你的爸妈再婚，依旧不让你承担任何家庭债务，难道不能说明他们很爱你吗？”他若有所思，然后回答：“爸妈其实对我很好。”

他不再说话，好像一个犯错的小孩。我问他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他说八千左右，只是跑单时间长。我说：“你虽初中毕业，但这工资不低了。”他终于有了爽朗的笑声，说：“真的很知足，在这里跑代驾，努把力，月入上万都不难。”我接着说，别看一些老板表面风光无限，其实负债累累，一年忙到头，不如做代驾赚得多……

我引用网友的话：“纵使这个世界千疮百孔，依旧需要缝缝补补。”特别是自己的亲人，需要心怀感恩，不能充满仇恨。

他反问我：“你是老师吗？”我说不是。他说看尾箱那么多书，以为是老师。我笑着说：“你觉得我像老师不？”他说：“不只是像，绝对是个称职的好老师。你的每一句话，其实是在教我今后如何做人。”我说：“今晚，或明天，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让他开心一下。”他很坚定地说：“一定，一定，还要给继母打，每次回家，她都给我做好吃的。”

不知不觉，到家了。看着他在茫茫夜色中慢慢远去，突然发现天上的月亮好明好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