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吴晓平

和群友在老门东疯玩了大半天，吃饱喝足，与老妻回家。刚过马道街口，迎面走来一漂亮的姑娘，送老妻一束鲜花。

愣住了。我和老妻都愣住了——过街时我就发现，这身材高挑、眼睛大大的美丽姑娘，双手捧束鲜花，在人行道口左顾右盼，身边还有一个斯文小伙子，两人低声商量着什么。这一对陌生情侣与我们毫无干系，我当然也不会注意。没想到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姑娘突然快走几步，拦住老妻，双手送上鲜花，嘴里还说，阿姨，我看你很漂亮，送你一束花，好吗？姑娘很腼腆，努力挤出这几句话时，脸都涨红了，声音极低，怯生生的，说了两遍，我才听清楚。其实姑娘拦住老妻时，我也吓一跳，下意识地跨上一步，挡在老妻前，警惕地问，你干什么？老妻也吓一跳，待听清楚小姑娘话时，脸都羞红了，茫然接过姑娘手中鲜花，也下意识问了一句，你不要我做什么吧？姑娘粲然一笑，说，不用不用！依偎到小伙子身边，向我们挥挥手，转身消失在人群里，留下我们一对手足无措的老头儿老太，在秋风长街上凌乱……

第一回遇到这种事，我和老妻是一头雾水。老妻显然很高兴，一再追问我，刚才那小姑娘是不是说我漂亮？我望着老妻一脸皱褶，很想说一声，四十年前，你的确很漂亮。怕老妻扫兴，话到嘴边没敢说出来。毕竟，所有女人都喜欢听别人夸自己漂亮，哪怕年近古稀的老太太，也不例外。望着人群中远去的一对情侣，我俩后悔刚才冷冰冰对人家，是否有失礼貌？起码应该谢谢人家，再跟人家合个影才对！总之，就像战场上给打了个措手不及，我们自觉有些失态。一路上，我和老妻都在回忆：接过姑娘鲜花时，老妻是不是随口说了声谢谢？当然，我们更多讨论的是：这姑娘为什么在街头送花？为什么还单单给老妻送花？我说我多远就注意了，这姑娘在路边梭巡半天，应该是有意拦住你的——说你漂亮就漂亮唻，都七老八十的了，你还当真！

老妻爱花，更爱被夸，一整天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幸福中。回到家后，她将鲜花插在花瓶里，左看右看，似乎怎么也看不够。的确，这束鲜花是蛮漂亮的，白蕊红边，蓝蕊金边，在绿叶衬托下，格外妖艳。百度上查了一下，有几朵是蓝色妖姬，别的说不出名儿来。不管怎么说，这事够妖的，陌生人送花又不要任何回报，怎么讲都讲不通。晚上和女儿视频聊天，无意中说到此事，当妈妈的还是一脸灿然，笑眯眯地问女儿：二毛啊，你说你们现在年轻人，是不是就喜欢搞这种街头情感体验，给陌生人送花啊？

女儿仔细问了现场所有细节，有没有叫你扫码，有没有塞你一张广告，有没有看到拍摄团队在一边偷偷拍视频？我说我仔细观察了，都没有。而且我还一再强调，这个姑娘蛮漂亮的，也很腼腆，绝对不像诈骗老手。女儿“哎呀”一声打断我的话，说爸爸妈妈呀，你们到现在连手机上打车都不会，眼下这些稀奇古怪的陷阱多着哩！你们把一个陌生人送你的花，不问缘由地就拿回家来，有没有检查花里是否暗藏摄像头？知不知道这花是不是有毒，放家里会污染空气……我说：打住，打住，你不要讲得跟谍战大片一样的，人家没得必要在我们身上搞这些花头精！

结束视频，老妻唉声叹气，对着花瓶左思右想。我说你不要烦唻，现在人情冷漠，人与人之间缺乏信任，对什么都过度警惕。我觉得这就是一次偶遇，或者是街头善行体验，甚至可能是小两口在附近花店开业，免费在街头送花，碰巧被我们遇上而已，你要烦成那样作甚？老妻叹口气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怎么说，女儿有一句话是对的，不要把不明底细的东西带回家。“我觉得还是把它扔了吧。”老妻说，“越是美丽的东西，越危险！”

辗转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趁天未亮，我将花扔进楼下垃圾桶。看着那束妖艳的鲜花跌落尘埃，我的心也沉沉下坠——那两天，一个叫刀郎的歌手，正在南京开演唱会，耳边似乎又响起《花妖》里沙哑苍凉的歌声，“我是那年轮上流浪的眼泪”；想起昨天送花的美丽姑娘，似乎“仍然能闻到风中的胭脂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