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容 靳玲
北方小山村气温降得很快,人们前脚把庄稼拾掇进粮仓,霜就在地里肆虐。这时我妈就会说,眨眼间冬天就到了,咋也得赶快让菜进缸。
从地里请回来的菜,享受不了几日暖阳,就得遭遇寒冷的袭击。人们怕菜冻了,将蔬菜腌制起来,以供冬季和来年食用。
我小时候,每年入冬腌菜,我妈就格外忙碌。精心挑选胡萝卜、白菜,洗净,晾晒在院里。我家小院被装饰得好美,一片白菜,白菜帮白,菜叶绿,一片胡萝卜,个个红通通,色泽鲜亮。不太热烈的阳光不时探进头来,小院倒也敞开怀,任阳光停留。
我妈屋里院里来回几趟,脚步在我眼前匆匆来,匆匆去。
给菜翻个身,把大瓦盆搬到院里。这个瓦盆又宽敞又深,我妈费老劲了。直起腰,围裙上擦个手,再把小板凳放在瓦盆边,一块菜板搭瓦盆上,明晃晃的菜刀,菜板上一放,奔赴到胡萝卜边,双手一兜,摊晾的胡萝卜便被收在瓦盆边,黑瓦盆亮汪汪地横着神气。
我妈往小板凳上一坐,拿起刀,试试刃。我最喜欢看我妈切胡萝卜,一个胡萝卜竖一刀,横一刀,切成四瓣……我妈手翻飞,胡萝卜条“扑嗵扑嗵”往盆里跳……切了胡萝卜,收拾白菜。白菜则是竖二刀,对切成四块。我妈把白菜整齐码在白瓷盆里,白瓷盆比黑瓷盆小。
我妈用白瓷盆一盆盆往家里端菜。一盆白菜,一盆胡萝卜,再一盆胡萝卜,再一盆白菜……每放一层,撒小把大粒盐,如此反复,菜齐缸时,我妈又往缸里甩把花椒和大料,还放了些姜片,最后撒了一小把红椒。红椒荡悠悠,直乐。我妈把一块大青石压在菜上,红椒逃,菜呻吟。那个缸比我还高, 踮着脚尖,扒着缸沿往里看。
太阳“咣铛”就落山了。
我妈招呼我帮着拿小板凳,边收拾院里的残迹。院子在我妈最后一扫帚中,干浄整洁。我妈小跑着进屋,我跟着进屋。我们还没吃完饭,前后院阿姨们便涌进我家,向我妈讨教腌菜秘笈。我妈回答着她们七嘴八舌的问题,末了还把剩下的红椒和佐料都分给她们,阿姨们乐呵呵来,乐呵呵去。
小山村上空飘起腌菜味,白菜胡萝卜,袅袅地荡,不散去,围着小山村。
我盯着缸问我妈,啥时能吃酸菜?我妈拍拍我头,小馋猫。
那时候真冷,冬天几乎不能出门,我妈把炉火捅得很旺,火苗窜得多高,火舌舔着烟囱。我坐在炕上,我妈忙碌的身影一天又一天,终于停歇了。她拿起一双筷子,走到缸前,揭开盖,掀起青石,把白菜胡萝卜捞在碗里。一股香味扑鼻。我妈说给李奶奶送去。李奶奶住在我家屋后,两步路的事。李奶奶说全村就你妈腌的菜最香。
后院阿姨端一碗腌菜给我家,我妈端一碗腌菜给后院阿姨……腌一缸菜,吃上百缸味,人们都说这菜不能断,得年年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