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济南 谢小白
放学的点儿,路口是乌泱乌泱的接娃大军,她佝偻着身子,骑着小三轮,自汹涌的人潮中蜿蜒而来,同时不忘喊上一两嗓子:“盐焗鹌鹑蛋,热乎的,很好吃。”
终于,她在拐弯处觅得一块空地,停好车,自车篓里取出凳子坐定,叫卖声再次响起。起初,我留意到她,就是被这叫卖声所吸引,一声声,微微干涩,却高亢有力。再看她满头的白发,皱纹横生的脸庞,想来有八十岁了。买过她几回鹌鹑蛋后,我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问:“您嗓子还蛮好,天天这么喊,既不见喘也不见哑。”她听了,眼睛一亮:“喊一喊,不犯困呐。”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出奇地闪亮有神,借用汪曾祺的一句话就是:“白眼珠鸭蛋青,黑眼珠棋子黑,定神时如清水,闪动时像星星。”很少有人,耄耋之年,仍有这样好看的眼睛。
她焗的鹌鹑蛋用料足,醇香入味,锁住了不少回头客的胃。锅是一口上了年头的铁锅,锅底是一层盐,锅盖是约莫两厘米厚的盐层扎扎实实地覆下来。她自边上撬开一个小洞,有顾客来买,她便自洞里掏出热烘烘,香喷喷的鹌鹑蛋来。冬天的时候,为了锁温,她总是在厚厚的盐层上加盖一条被子,以便顾客拿到手是可即刻下肚的。
有一次,我带着女儿买鹌鹑蛋,她见女儿冻得缩手缩脚,先自锅里抓出一把放到女儿手上:“孩子,这鹌鹑蛋热乎着呢,你捧着暖一暖。”我心里一股暖流涌过,她自己顶风冒雪受着寒,却还如此体恤别人的冷。因此,我总是隔三岔五买她的鹌鹑蛋,见了认识的人也不忘“安利”一番。
有时候,我也不免好奇,她何以在本该颐养天年的年龄,还如此奔波劳累呢?但我始终不好意思问。一是怕触及别人不愿提及的隐秘;二是自觉这提问涉嫌冒犯,答案其实暗藏否定。不过,我还是辗转从别人处听说,她家有个需要时常住院的病人,因治病欠下了一些外债,所以老人家不得不起早贪黑出来挣钱。所幸,老人身子是硬朗的,心态是乐观的。
“盐焗鹌鹑蛋,热乎的,很好吃。”听,她的叫卖声里自有一股向上的力量。至此,我大概明白了她的眼神何以那么明亮闪烁,因为她的身体里暗藏着一股劲儿,那是和生活较量,不被大风吹倒的精气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