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副刊

旧年之夜

□如东 蔡时雨

转眼间,春节已经过去,但温暖的记忆依然萦绕心头。过年前,许多人问回家过年么?我回答要正常上课。西班牙人迎接新年的重要时刻是12月31日的新年前夜,他们有一个有趣的传统,在这一天的午夜钟声敲响时,大家齐聚一堂吃下12颗葡萄,以象征新年的12个月。国际友人也知道中国有闰月,有些年会有13个月,所以我可以吃12颗,也可以吃13颗。我在异国过年也没有产生特别的失落,其实与亲人的距离也就是眼睛到手机屏幕。

我和奶奶视频通话表达了思乡之情,她吐槽了一句机关除夕夜才放假,我爸妈才能回村,然后就将最近发生的事情统统描述了一遍,让我总感觉村子里有探索不完的边际:赵家大姑娘38岁,年年没有对象带回来,大扫除时笤帚坏了也不愿意买,赵大爷相信古训“腊月的黄土贵三分”,他吼叫着让大姑娘把塑料的眼睫毛卸下来扫地,早就看不惯她浓妆艳抹的样子。其实远远不是催婚那么轻巧,赵大爷因为家里有大龄未婚女儿,总觉得在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来,是件对不起祖宗的事情。不过大姑娘当他吐了空气,老爹骂她,她不回嘴也不愤怒,还夸老爹骂得对,又顺便夸了继母的女儿18岁生娃,既光宗又耀祖,老爹气得翻白眼。

钱家的高龄老母亲由兄弟三人轮流赡养,到了交接的日子不能延迟。本来孝心论心不论迹,各人能耐有大小,尽心就好。可他们就只论迹,因为表面行为和物质乡亲们看得见,心,别人是看不见的。往深处说,赡养算义务,包括经济支持、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而孝心则提出更高的要求,它的内涵更为广泛,涵盖了更多的情感和社会期望。

村里耕田的拖拉机手逢年末上门收取全年的耕作费,承包农户责任田的老板也上门支付承包费,售卖化肥、药水,提供喷洒服务的老板也来收取一整年的费用,‌有收入有开支,收入大于开支就是个好年。

这些事情与我关系不大,却是我与村庄无法分割的连接,从小就十分爱听。那些事,我都见过,那些人,我都认识。

奶奶感叹,今年做“年”的脚印没有我的帮助,有些吃力。往年她会选一块16孔的蚊帐布包裹石灰粉(16孔的布眼粗,漏得快,防蚊要选48孔),有包子那么大,多余的布拢上去扎紧,就是这个不断吐白粉的丸子,负责吓退“年”,保我们小家平安。

在清末民初的传说中,“年”是闯入村落吃人的恶兽。它有三怕,即巨响、红色与火光,现在常见的家家户户放爆竹、贴春联、点灯火就是为了吓跑年兽的。不知为何,我奶奶又增加了一条,她说,年的脚印是白色的,一户人家年只来一次,要是看见白色的印子便会立即离开。所以,我家整个宅基地上均匀布满白色的“包子印”,这个工作原本由我承办,现在我远在外国求学,奶奶只能受累。有多少个白印子,她就弯了多少次腰,每次都要重重地戳在地上,石灰漏出越多,印子就越白,越能提醒“年”它的同类已经来过。

家家的人,村里的事,年年不同,件件各异,旧年之夜的执念不止一种,除了团圆还有倾诉。旧年之夜的仪式也不止一种,它们悄悄等我好久,隐约中,让我一抬腿就进了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