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副刊

黑板上的名字

□宜兴 朱华英

年少读书的日子里,我的名字常常挂在教室前后两块黑板上。前黑板的一角,被彩色粉笔勾勒出华丽边框的光荣榜上,我的名字前,常常冠着作文竞赛第一名、期末考试第一名、优秀队干部等荣誉。而后黑板的角落,我的名字又蜷缩在学费的欠费名单里。前黑板上的名字令我骄傲,而后黑板上的,却让我难以抬头。“我妈说,学费要等蚕儿上山……”我红着脸嗫嚅着对班主任蒋老师说:“家里现在没钱……”家里的经济来源依赖养蚕。丝绸虽华丽,但养蚕却异常艰苦。蚕宝宝不能过饱也不能过饥,无论昼夜,每两小时就要喂食一次。喂养蚕宝宝期间,母亲日夜睡不到一个囫囵觉。我和妹妹则负责采桑叶,每天拂晓时采,傍晚放学后仍要采。天还未亮,我们摘下还沾着星光和晨露的桑叶。蚕宝宝娇弱,沾了露水的桑叶不能食用,我们将桑叶逐张擦拭干净晾好。放学后,有的同学欢声笑语地去采摘桑葚了,我和妹妹则要抓紧时间去采桑叶。等小伙伴们转到我家的桑园时,我们已采满两大桑篓。桑篓高大,超过了我们瘦小的身影。一个星期天,我和妹妹采完桑叶回家,夜幕已降临。推门而入,发现蒋老师正坐在堂屋前,面带微笑。母亲那双粗糙的手,正轻抚着老师带来的期中成绩单。我有些手足无措,盯着门槛裂缝里蠕动的蚁群,喉头发紧:“蒋老师,学费……等蚕茧上市……”蒋老师站起身用手绢擦了擦我额头的汗,帮我卸下桑篓,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们一起晾桑叶吧。”月光从她那件蓝布衫的褶皱中流泻而下,将晒场上的每片桑叶都镀上蝉翼般的光泽。周一早上,我刚坐在位置上,同桌就戳了戳我的手臂问:“班长,你们的学费都交齐了?”我一下摸不着头脑,“没有呀,春蚕上山至少还要十天。”同桌指了指后黑板,我这才发现,黑板上的欠费名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用粉笔画的兰花,舒展的线条正托住一缕透窗而来的晨曦。自习课时,我去办公室交收齐的作业。见到蒋老师,我张了几次嘴,没有问出口。蒋老师斜了我一眼,边批改作业边说:“黑板上的名字我擦掉了,回去告诉欠费的同学,等有了再交,什么时候都可以,不要把学费的事放心上影响学习。”从办公室出来,我就像脱缰的马,欢快地蹦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向前些天还名字挂在后黑板上的同学宣告这个喜讯。那一年,桑叶长势特别好,绿得仿佛能挤出汁液,那一年的蚕茧,特别饱满洁白,当雪白的蚕茧堆成小山时,我攥着浸透了桑叶香的学费,兴奋地奔向办公室,交给蒋老师时,深深地向老师鞠了一躬:“老师,谢谢您。”之后的每个春天,当蚕室里飘起蚕卵的腥甜气息时,我总会想起那个被月光洗净的夜晚——蒋老师悄悄地修改了我成长的刻度,让我的骄傲与卑微,都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