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王振羽
乙巳年清明已过，偶有机缘，到江西与湖南闲走。散漫而行，毫无主题，竟然到了被称作“大明古村”的新余分宜介桥。
介桥这一袖珍村落，坐落在袁水河畔、分宜县城南的群山翠峰环抱之中，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此。从这一小小村落曾走出过七位进士、二十余位举人，被有心人概括提炼为“方伯世家”“八世一品”，而最为著名也最为臭名昭著者就是朱明嘉靖朝的一代权臣严嵩，这里也坦然大方不卑不亢而称严嵩故里。
迄今已有900多年历史的介桥，是由一名叫严季津者之子孙繁衍聚居而成的自然村庄。赵宋元祐年间，严恒宦游江西，寄居袁州，其孙严季津定居袁岭北麓的“打铁坑”，被称作介桥严氏始祖。此后，严钧曾在赵宋绍兴年间任户部员外郎。严嵩的高祖严孟衡是一进士，曾为四川布政使，为官刚正清廉。严嵩曾祖严琏、祖父严骥均是一介布衣，并无功名。严嵩的父亲严淮，“能诗，善属对，性严毅”，病逝在1495年，弘治八年，终年43岁。也就是说，严嵩是在祖父、寡母抚养之下，读书成人，王世贞说他是“降生小家子”，严嵩也说自己“臣涉世畸单，起家寒素”“十六而失怙，藐然孤苦之踪，赖祖父抚育以成人”，他有诗句“一官系籍逢多病，数口携家食旧贫”，初仕而贫，潦倒之状，并非虚构。
屋后七峰袁岭秀，门前一水介溪清。暮春时节，阳光明媚，万物蓬勃，绿意盎然。远远便能看到一新建牌坊耸立旷野，颇有气势。牌坊之上，笔墨宛然，夺人眼目。过了牌坊，有一小桥翼然，静卧在一条小溪之上。此溪流应该就是介溪，此桥也就是介桥了。据介桥严氏族谱载，介桥所在之地，因山坡长满黄竹曾名之为“黄竹坡”，到元朝末年因地理环境而改称“介桥”，有地理分界之意。介桥西北的谭家边村有股山泉，自西向东流至介桥，与村旁官道相遇，遂折转为一口被称为“介塘”的泉塘，溪水自此被叫作“介溪”，而严嵩也因此而号称“介溪”，溪水继续向东汇入袁河，后又因村民捐资在介溪之上修建这一座石桥，村庄便改名“介桥”。
介桥古村坐北朝南，其选址背山面水、负阴抱阳，前有介溪拱翠，后有袁岭揽护，20余棵千年古樟树环绕全村。迄止目前，介桥古村仍有古建筑群40余栋，诸如毓庆堂、瑞竹堂、时中堂、进笏堂、飨褒堂（怡庵公祠）、科甲第等，组成一颇具规模的明清古建筑群。此一古建筑群，有三进式，有喜鹊聚巢式门楼式，有孱亭式，雕龙画凤、古色古香，虽不如皖南西递、宏村等恢弘气派，格局壮阔，却也自有风格，内敛含蓄。毓庆堂有轩廊，轩廊前两屋柱上镶嵌有一对木雕狮子，门前书写“方伯世家”，两侧楹联分别为“介水流长连绵甲第金瓯固，笏峰俊秀璀璨人文玉树芳”。誉庆堂厅堂有三进，中间有粗大厚实的木板隔离，堂内悬挂众多匾额，引人仰望。
站立介桥之上，整个村落井然有序，栉比鳞次，宛如画卷展现眼前。穿行在介桥古村之内的一栋栋斑驳陆离、青砖灰瓦的明清建筑间，会给人穿越历史置身桃源的恍惚之感。介桥村口株株盘根错节的古樟，宛如无数双“脚”扎根大地，虬枝盘旋，浓荫如盖，傲然屹立。有人娴熟细致地说着这一村落的来历与历代人物，说到庄姓与严姓的渊源、与楚王的牵连。此时此刻，驻足介桥，瞑目沉思，当年还是黄发垂髫的严嵩在祖父的带领下，就在这样的乡村氛围中，读书求知，孜孜不倦，谋求有一天前往京城，飞黄腾达。
1480年，成化十六年正月二十日，严嵩在此出生。他少有神童之名，19岁在南昌中举，26岁在京城得中进士第五名并入翰林。此后的严嵩并没有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他中进士之后，因种种原因在分宜蛰居十载。此后的仕途也并非一帆风顺。介桥闲居，他写下不少诗文，也与李梦阳、何景明等多有来往，甚至与王阳明也并非泛泛之交。1521年，严嵩到南京任职。当时南京，称作留都，并无多少紧要工作，严嵩在此诗酒风流，寄情山水，就燕子矶、雨花台、清凉山、谷林寺等，他都有大量诗文。五年之后，严嵩北上京城，开始在首都政坛呼风唤雨，崭露头角。嘉靖十年，严嵩离开北京，再到南京，开启他在南京的第二次任期。这一五年盘桓，虽然仍是闲居，严嵩却已经位居尚书，完全具备入阁资格大显身手了。嘉靖十五年，1536年，严嵩自石头城下再次进京，已经年近花甲的严嵩踌躇满志。
严嵩自1542年任武英殿大学士，入值文渊阁，先后执掌礼部、吏部等，进而于1544年嘉靖二十三年升任首辅，到他1562年被罢免，身居要津二十余载，严嵩严世蕃父子屡兴大狱，诛杀多人，权倾朝野，势焰熏天，令人侧目。
1565年，嘉靖四十四年，严世蕃被判斩首。年过八旬的严嵩被没收家产，削官还乡。回乡之后的严嵩，无家可归。据说，他或栖身介桥墓舍，或在介桥一关帝庙内遮风挡雨，孤独寂寞，贫病交加。1567年，隆庆元年，严嵩在贫病交加中去世，终年八十有七。他在死前说，“平生报国惟忠赤，身死从人说是非”。严嵩之死，既无棺木下葬，更无人前来吊唁。张居正听闻严嵩如此落幕，于心不忍，责成分宜有关方面为之安葬。事后，张居正还致函分宜“四套班子”的主要负责人，予以称赞：“闻故相严公已葬，公阴德及于枯骨矣，使死而知也，当何如其为报哉？”
有人严苛评论严嵩“无他才略，惟一意媚上窃权罔利”。嘉万时期的陆树声则说：“分宜（严嵩）机肠满腹，急则嫁祸于人，观其挤贵溪（夏言）于死地，其智计诡矣。卒之子陷大戮，籍录其产，身不能庇一椽，故曰张机者陷于机，设险者死于险。”《明史》将严嵩列入《奸臣传》，让他与胡惟庸、陈瑛、温体仁、周延儒、马士英等比肩而立。但，为何没有魏忠贤？
严嵩既在嘉靖朝政治舞台呼风唤雨，又是名重一时的诗人书家，他著有《钤山堂集》《南宫奏议》《历官表奏》《嘉靖奏对录》《直庐稿》《南还稿》等。至今在北京地区、山东曲阜孔庙、杭州西湖、辽宁锦州、天津独乐寺等地仍有严嵩的书法手迹留存。
介桥，除了严嵩、严孟衡外，还有抗倭英雄严绍庭、江西首位武进士严从云等青史有名。如今介桥的竹坡公祠贴有“分宜县廉政文化教育教学点”标牌、毓庆堂后也设有“严嵩史料馆”。来去匆匆，也不知道，分宜严嵩墓地的青草是否繁茂依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