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副刊

龟居

□南京 孙秀生

北京奥运会那年,儿子的姥姥买来两只巴西龟,一只给了儿子,一只给了儿子的小伙伴。儿子小伙伴家那只当年春节带回北京老家时在路上折腾死了,我们家这只却顽强地活了下来,从起初的核桃般大小,长到了如今比西瓜还要大的体态。十七年的光阴,从小鱼缸到衣服整理箱,再到如今的大鱼缸,小乌龟的成长也见证了我们家的变迁。

初来时,它小得可怜,绿色背甲上的花纹像是谁用细笔精心勾勒的。那时儿子在上小学,每日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趴在鱼缸前看它。被儿子取名“小朋友”的小乌龟也伸出小小的脑袋,黑豆似的眼睛痴痴地望着他。冬日的阳光斜照进客厅,“小朋友”在小鱼缸里一动不动,儿子便有些惊慌:“爸爸,‘小朋友’是不是死了?”我告诉他,乌龟是要冬眠的,明年惊蛰才能睡醒呢。于是儿子便每天都会去鱼缸前望上一眼,直到来年“小朋友”懒洋洋地睡醒,儿子才再次兴高采烈。

“小朋友”渐渐长大,龟背慢慢长成褐色。它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整个冬天都沉睡,而是半睡半醒地度过寒冷的日子。惊蛰一过,它会完全清醒,开始四处爬动,伸长脖子要吃的。“小朋友”的视力似乎不太好,对空气传播的声音也比较迟钝,但对运动的物体比较灵敏,每次我们开门回家时,它一听见动静就会从角落里爬出来,笨拙却执着地向我们飞快移动。平时它喜欢往阴暗处钻,把自己塞进角落,仿佛那里有什么我们看不见的安全感。夏季来临时,它也会下蛋,那些白色的椭圆形小东西,总是被它无意中踩碎,而它却从不在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也许生命的延续对它而言,不过是季节更替中的一件小事罢了。

有时深夜起来,看见客厅鱼缸里的“小朋友”静静地浮在水中,只露出鼻孔呼吸。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客厅,能隐约看见它的壳泛着幽幽的光。那一刻,我觉得它像是从远古时代游来的使者,带着我们早已遗忘的生命智慧:活得简单些,或许就能活得长久些。

鱼缸经常会发臭,需要频繁地换水。每当这时,我就得把它捞出来,暂时放在阳台上。阳光照在“小朋友”身上,它便伸展后腿,一副惬意的模样。它的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质感,既粗糙又光滑,像是被岁月打磨过的石头。我有时会蹲下来看它,它也会用近乎空洞的眼神看着我,直到不耐烦地转过头去。

“小朋友”原本是给儿子养的,如今却成了我们像养儿子一样养它。从儿子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儿子长大了,“小朋友”也长大了。我们因为陪读搬过几次家,每次都会带着它。有一次搬家工人看着“小朋友”,半开玩笑地说:“这只小乌龟也算你家一份子了!”

儿子上高中后,对“小朋友”的兴趣渐渐淡了。偶尔回家,才会去鱼缸前看看。我说:“小朋友”整天呆在缸里多寂寞啊,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儿子却不以为然:“‘小朋友’多自由自在啊,不用操心,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我想反驳,却看见“小朋友”正慢悠悠地爬向阳光折射的一角,神态悠闲自得。

十七年了,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我们也在不知不觉中老去。如今儿子已经很少回家了,“小朋友”却还在那里,等着有人来时不时地看上它一眼。它见证了我们家的喜怒哀乐,却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步调。它不会表达情感,但每次我们走近鱼缸,它都会爬过来,好像用它的方式在说: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乌龟的长寿是出了名的。我常想,乌龟谐音“无鬼”,意思是人只要心里没鬼,就一定会长寿。“小朋友”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冷了就静息,热了就游走,没有复杂的思绪,没有纠缠的情感,不忧虑明天,不追悔昨天,依然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不疾不徐,不慌不忙,只是专注地活在每一个当下,正是这份单纯,让它能够如此长久地存活。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小朋友”早已不只是宠物,而是我们家的智者,它用它的存在讲述着最朴素的生存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