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杨清生
中华门明城墙东南角,有个周处读书台,好大一个名声。与它毗邻的石观音庙、老虎头两地,也因活在“周处除三害”的传说中,闻名遐迩。
上世纪50年代,我在边营小学读书,放学后,玩伴相约去哪儿玩,几乎都选周处台、石观音、老虎头。不为它们是城南名胜古迹,有着岁月诉说的传奇故事,玩伴看重这里还是一片荒郊,夹杂着绿油油的菜地,四处飘散着草木气息,蝴蝶飞在身边,蜻蜓盘旋头顶,鸟鸣虫叫,一派原生态的自然风光。
约定俗成,老门东的孩子们早把周处台、石观音、老虎头,还有武定门、雨花门脚下一带,都“换”了个大名字,统统叫作“城墙根”,因为全在城墙脚边。
常年住在逼仄的老街小巷里的孩子,无时不盼束缚着的手脚突然得到解放,有了机会,自然脚一滑就溜到城墙根去爬树野泳,偷桃摘花,捉鸟捉虫,自由自在地疯玩一阵。
那时,距家十分钟路程的城墙根,真的是我们小孩的一片乐土。春天,阳光和煦,姹紫嫣红的野花张开笑脸,迎来蜂飞蝶舞,也让春风赶来呼唤我们去放风筝,让美丽的幻想在蓝天白云间飞翔。夏日,太阳热辣,浓密的树荫,清凉的池塘,张开双臂、露出胸膛,等着偷偷跑来野泳的我们,倾听嬉闹的笑语被飞溅的水声传向四方。秋季,夕阳霞光,看着我们捉完蛐蛐归家,走在城墙根崎岖的土埂上,衣兜里、竹筒中,蛐蛐突然爆发出的“吱吱”叫声,会让我们霎时心潮澎湃,盼着明天的胜利……
城墙根的记忆五彩缤纷,至今我还难忘捡拾杨花萝卜的事。柳絮飘飞的时节,正是杨花萝卜上市时。天刚亮,住在城墙根的菜农,三三两两蹲在大片大片的菜地里,收获杨花萝卜,赶个早市去菜场贩卖。
杨花萝卜鸽子蛋大小,草莓红的外皮,长着几根翠绿的萝卜缨子,招人喜爱。洗净生吃,脆嫩媲美荸荠,汁多味甜;拍扁凉拌,放点作料,脆甜带点微辣,一盘下酒佳肴;如若与鲜肉、咸肉、河蚌炖汤,喝一口,那鲜美的滋味透心舒爽。我知道,老门东人家饭桌上,有碗杨花萝卜,父母大多会捏着筷头,夹两颗尝鲜,或喝口汤,啧啧称赞好吃,之后就很少再动筷去夹了,他们意在留下更多杨花萝卜,让孩子们大快朵颐。
五年级时,妈妈给我一个打过补丁的米口袋,叫我跟表哥去城墙根捡拾杨花萝卜,节省菜钱。上小学前,我住在江宁西北村外婆家,曾在田里拾过麦穗。杨花萝卜菜地与麦田一样,也有收获时漏拔忘挖的,打捆、搬动时漏失的杨花萝卜。我和表哥低着头,沿着一畦一畦杨花萝卜地查看着、捡拾着。直到太阳偏西,大多能拾到大半米口袋杨花萝卜。
有天早上下了阵雨,地里丢弃的杨花萝卜多,我俩拾满了一米口袋。妈妈将大点的、带缨子的拣出来,码整齐放在竹篮里,洒点水,让我跟表哥去大井巷菜场贩卖。妈妈说:“卖的钱凑凑,交学费。”想到余老师每次喊我们几个同学去办公室,沉着脸轻声问:“学费什么时候交齐?”那时的我不敢抬眼看余老师,怕看到他那焦急又带着怜悯的眼神。如今,想起儿时被催交学费的情景,心里还会泛起一丝丝的疼痛。
城墙根还有个记忆,原本不想写的,不知何故,它还是流出我的笔尖。记得武定门有段城墙不高,荒草野藤覆着的土堆,贴着城墙已堆成很高很高的土坡,力气大点的小孩,抓住一把野草,拽着一根野藤,踩着凸出的城墙砖,便能登上城墙。
城墙上的路面很宽,也很平整。距城门不远处,有个长方形大坑,向下筑有十多级台阶,中段拐个弯,再下十多级台阶到坑底。大人说,这是古代的藏兵洞。我与玩伴扁头好奇心重,曾经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走进藏兵洞。洞中光线暗淡,墙壁潮湿,没什么难闻气味。洞底宽敞平整,有个透亮的窗口,打仗时可向窗外敌人射箭、放枪。我俩各找几块砖石,垫高脚底,趴在窗口张望。看见护城河边一棵棵柳树间,有帆船在缓缓前移。还看见小孩子,腰间系着大葫芦在船尾戏水,很有意思。
这以后,我再没进过藏兵洞。有天扁头还想叫我下洞玩,没料到前方一对男女青年,牵着手抢先走入洞中。我俩不好意思跟下去,在洞旁玩起玻璃弹子。没一会,跑来两个初中生模样男孩,抓住拳头大的石块,向藏兵洞里抛去,“咕咚,咕咚……”吓人的声音没停,他俩就转身逃之夭夭。这场恶作剧,洞里传出几句骂声,也就过去了。
我长大后,当教师那一年,与姓孙的邻家漂亮女孩谈恋爱了。初恋是胆怯的、羞涩的,更怕被熟人撞见。记得,曾几次我也会抛块砖石“咕咚,咕咚……”先探个路,然后双双走下藏兵洞。老门东人有“正月十六登城墙”登高望远的习俗。我每年登上城墙远望时,总情不自禁忆起那个藏兵洞,想起那份初恋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