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7版:副刊

鸟鸣成界

□南京 高低

清晨,我正伏案疾书,忽闻窗外一阵鸟鸣。那声音先是怯怯的,继而渐渐响亮起来,竟像是要把整个天空都占为己有似的。

这鸟儿我认得,是一只灰不溜秋的麻雀,偏生得一副好嗓子。每日天刚放亮,它便准时落在我的窗棂上,开始它的“晨课”。起先我只当它是无心的鸣叫,后来才发觉,这小东西竟是在划地盘呢!

记得头一回注意到它,是在春分前后。那时它叫得还不甚响亮,只是“啾啾”地试探着。我嫌它吵闹,便用竹竿敲打窗框。它惊飞了,可不过半刻钟,又飞回来,叫得更欢。如此三番五次,我竟也由它去了。

这雀儿日日来,渐渐显出些气派。先是把窗台东侧的一盆文竹当了据点,后来竟跳到我的书桌上,歪着脑袋瞧我写字。我假装要打,它便跳到墨盒上,偏不飞走。我疑心它是否通了人性,故意与我作对。

“鸟雀虽小,五脏俱全。”老话诚不我欺。这麻雀虽然只有巴掌大,野心倒不小。它先是占了窗台,继而占了书桌,后来竟敢在我喝茶时,来啄食我掉落的点心渣子。我若驱赶,它便飞到帘子上,居高临下地瞪我,仿佛在说:“这地盘原是我的,你才是后来的。”

夏至那日,发生了一桩趣事。一只黄鹂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院中的槐树上,叫声婉转动听。我的麻雀顿时急了,在窗台上跳来跳去,叫声也变得尖锐刺耳。我暗笑它小家子气,谁知它竟飞出去与那黄鹂对峙。两只鸟儿在枝头叫阵,一个清丽、一个粗犷,倒像两位角力的将军。

麻雀终究不敌黄鹂的歌喉,败下阵来。那一整天,它都躲在文竹后面,偶尔发出几声不甘的嘀咕。我竟有些可怜它,撒了一把小米在窗台上。它迟疑片刻,终究抵不住诱惑,跳过来啄食,却还不忘警惕地四下张望。

秋风吹起时,麻雀的叫声里添了几分凄凉。它不再那么准时,有时日上三竿才来,羽毛也显得凌乱。我想,它大概是老了。有一回它竟在我书桌上睡着了,小脑袋耷拉着,胸脯一起一伏。我轻轻抚摸它的背羽,它也只是微微一动,并不飞走。

入冬后,它来得更少了。直到一个大雪天,我推开窗,发现它僵死在窗台上,小小的爪子紧紧抓着木框,像是至死也不愿放弃这片疆土。我将它埋在文竹下,那盆它最爱的文竹。

如今夏又至,新来的麻雀在窗外叫得欢。我时常望着那盆文竹发呆——一只麻雀用它的鸣叫和生命,竟真在这方寸之地,划出了一片属于它的疆域。而我这堂堂七尺之躯,在这茫茫人海中,又占得了多大的地盘呢?

鸟鸣成界,人又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