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郁

人到中年之后，我才意识到健康有多么重要。人在年轻的时候，几乎不会意识到身体有问题，觉得身体的每个器官都十分健康、高效。但是人到中年后，身体发福，开始变得油腻，逐渐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从内到外都慢慢在腐烂。经历过几次健康预警之后，我开始意识到，健康并不是天生的，是需要后天习得。身体也需进行自我的规训，于是，我开始运动，花费了几年的时间。现如今，我依然保持这种习惯，摄入健康的饮食，每天花费两个多小时去健身房，风雨无阻。健康成了我个人生活首要追求的目标。

所以，当我最初读到《健康综合征》开篇时，我内心是抗拒的。本书的主要观点是：健康正逐步钻进我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健康生活变成了主流，健康支配了我们学习、工作和生活方式等等。我们要警惕健康正逐渐占领或者蚕食我们的生活。

当我看到这个观点的时候，我还充满了狐疑，健康的生活有什么不对？但是只有在读完这本书之后，两位作者卡尔·塞德斯特伦和安德烈·斯派塞才逐渐说服了我，也不能算百分之百地说服，至少让我放下了戒心，接受他们的论证，即健康变成了主流的生活方式，主导我们生活和工作的时候，这种排他性和独异性，会导致一种健康综合征的发生，会导致人们焦虑、自责和内疚症状的产生，还会导致对身体的过度关注和痴迷。按照本书的论述，健康综合征“建立在一项对人的假设上，即个人应是自主的、有力量的、意志坚定的，并坚持不懈地努力提升自己”，如果你做不到对自己的规训，很显然就是你自己原因，你的意志力薄弱，无法抵挡外界的任何诱惑，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你就是个失败者。你无法将你个人的失败归咎外界的原因，你只能怪罪自己不努力。这些话语如此熟悉，以至于我们意识到，健康已经跟绩效社会对个体的规训联系在了一起。

我至今不认为追求健康是一种错误，但前提是允许别人追求和你不一样的生活。比如，我喜欢每天去健身房锻炼，追求身体的线条、腹肌和肌肉，并不能因为这种追求就看不上其他不去健身的人。实际上，对一个每天朝九晚五，还要加班的打工人，下班之后还要去健身太难了。我们个人时间已经被工作占据了大部分，剩余的时间还要分给家庭、孩子和微量的社交，留给身体的少之又少。肥胖已经变成了一种社会的原罪，想想我们对肥胖如此恐惧，不单单是因为健康，而是因为你把社会的规训投射到了肥胖人群身上，认为他们不节制、没有意志力、是个人生的失败者，只能沦为无助的底层人。

书中还提到更惊心动魄的案例，现在很多大公司利用健康的名义来为打工人洗脑。比如很多公司给打工人提供健身的空间、健康的饮食，以及企业文化都以健康的名义留住打工人，让他延长在公司的时间，以此来提高工作效率。用两位作者的话总结就是，工作伦理已经被锻炼伦理取代了。

所以，归根结底，当把健康作为一种主流观点进行鼓吹和宣传的时候，我们的人生选项就变得所剩无几。如果你不选择健康，你就会受到各种歧视，你会被认为对自己的身体和人生不负责任，你没有意志力，你是个失败者，你对人生没有规划，等等。好像我们的人生除了健康的追求没有其他选项，这个是很可怕的。我们的人生有积极的时刻，但是也有消极的时刻，有成功的时刻，也有想放弃的时刻。成功与失败都是我们人生不可避免的一部分。作为人类，我们不想被任何东西所规训，健康也好，肥胖也好，我们有吃垃圾食品的权利，也有节食的权利，没有任何他者，无论是公司，还是个人可以给我们规定人生应该怎么过，给我们指引出一个前进的方向。我们宁愿选择人生无数的岔道，哪怕这些岔道意味着失败和痛苦，正如书中所言，人生中很多重要的事情有价值，就在于它们会带来不可避免的失败和痛苦。在人生中，哪怕是痛苦也有它存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