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威海 纪方亮
再次去“到根见村”,已是三年后的盛夏。三年前春末的那场邂逅,让这个小山村成了我心头的一粒朱砂。山槐的甜香、石硼河道水流的清响、鸭鹅的闲适,还有那越过祠堂墙头的一树紫薇,它们时常在记忆里摇曳,终于又引我们回来。
今年雨水丰沛,进山的路被葱郁挤得窄了。蝉声如潮,忽远忽近地涌来。若少了这聒噪,夏日的魂魄便似缺了一角。车沿着一个长坡而下,到根见村仍蜷在山脚,像被群峰随手搁下的一只陶碗,粗朴、安稳。来时已是正午,家家炊烟袅袅,柴火锅特有的饭香混合在风中,弥漫在村子上空。
村口的槐花香早已散尽,取而代之的是炙热的阳光,晒得石板路发烫。幸而河水叮咚,鸭群依旧凫水,见人来也不惊,只歪着头打量几眼,又埋进粼粼波光里去了。水声潺潺,竟让人错觉温度降了几分。
忽然,一抹粉红撞进视线,是祠堂里的那株紫薇。它从青砖墙内斜逸而出,三百年的枝干蟠曲如龙,花却开得天真烂漫,像一捧捧胭脂色的火,烧透了半个院落。老树惯看生死,却偏在此时为我们绽出满树繁华。后来才知,它去年竟未曾开花。
“它等你们呢!”村里的大妈笑道。这话让人心头一颤。再仰头看那紫薇,忽觉它并非沉默的旁观者。祠堂锁得住门扉,却锁不住它探向天空的渴望。那些越过墙头的花枝,多像伸向岁月的手臂。
村东的古银杏亦如是。它与紫薇隔空相望三百年,如今枝头缀满青果,浓荫投下墨绿的影子。树下国旗猎猎迎风展,与蓝天、白云、黑石河床撞出鲜明的色块。风掠过时,整棵树沙沙作响,仿佛在应答山的低语。
午后,蝉声渐哑。最后一缕炊烟早已在山风下散尽。纳凉的老人被山风哄得昏昏欲睡,终是拎起马扎回屋做梦去了。几个戴遮阳帽的村妇拎着铁桶匆匆路过,桶里野生牡蛎还沾着海腥气,忽然想起,南边的山背后就是大海,潮汐正涨落。
我们站在石硼河边,忽然贪念又起:春的柔媚、夏的炽烈都已见过,那秋日银杏披金、冬雪群山裹银的模样,又该多惊艳?到根见村的四季,原是一卷未读完的书。而最叫人惦念的,始终是那一树紫薇、一树银杏,它们站在时光里,比人更懂如何与岁月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