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徐廷华

生活中的一些细节常会引起我的注意。今年开春，我发现住我楼下退休的李老师，每天下午四点左右，会把她家楼层的电子门悄悄地拉开，用一块红砖卡住，不让门自动关闭。不一会，几个戴红领巾的小学生背着书包，像约好似的进入李老师的家里。可里面安静极了，不闻嘻嘻哈哈的笑闹声，也无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传出。我心想，莫非李老师又重操多年前的家教旧业？因为前阵子，她上高中的孙女心脏动了大手术，花费不少，老两口常往儿子家里跑。

李老师夫妇都是教师，都快进入耄耋之年。她老伴唐老师以前在一所中学教书，她自己则在离小区不远的一所小学任教，唐老师比较清瘦，几年前动过结肠癌手术，之后接连几次化疗，身体一直没恢复过来。有时老两口从菜市场回来，李老师挽着老伴的胳膊，慢腾腾地走。我每每碰到，会和他们点头打招呼，间或瞟一眼李老师塑料袋里拎的菜蔬，大都是新上市的时鲜菜，很少见到他们买鱼虾肉类，生活还是挺节俭的。

有一天，社区的志愿者骑车停在我家楼下，从车子的后架拎下一捆书。刚好我从外面回来，因和那志愿者熟悉，就聊起来，问她来小区什么事，她说社区募集来的一些书送给李老师。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看我发愣的样子，说：“走，一道进去看看。”我家和李老师家是楼上楼下，本来就熟悉，心里也想探个究竟，便随志愿者一道进去。

进门后，我吃了一惊，原本两居室的屋子，李老师不知什么时候特地腾出了一间，改造了一下。这间十来平方米的小屋，中间放着两张方桌拼成的长条木桌，桌的四周棱角用柔软的海绵包裹着，被透明胶带粘得牢牢的，想必是怕孩子不小心磕碰受伤。地上铺着色彩斑斓的海绵垫，软软的。沿墙四周打了一米高的书架，上面一排排竖放着各种童书，平放着一册册绘本，书香浓郁，绚丽纷呈。进门处摞着几张塑料矮凳，拉开窗帘，阳光透进来，小屋亮堂堂的。有六七个孩子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伏桌看书，全然没注意到我这个陌生人进来。

我眼睛一热，这分明是一间书屋，是让孩子们长知识的温馨小屋，小屋的主人明白，最初的阅读体验会影响孩子们的一生。

李老师从我的表情中看出我的惊讶，她淡淡地和我说，闲着没事，和孩子打了一辈子交道，老了还是舍不得离开孩子们。有时看孩子们放学回来，家长还没下班，没个着落，前街后院地游荡，就把他们招呼到这儿来看看书，养成爱读书的习惯。时间长了，左邻右舍的孩子们都知道了。家长们也放心，知道娃不会跑远。

我问李老师：“那收费吗？”

社区志愿者忙插话说：“收什么费！李老师是图个乐趣。为了办这个书屋，李老师还贴了不少钱，时不时和唐老师到书店去买各种适合孩子们看的童书。”

“哪里，哪里，你们社区不也经常送些书来，现在已有七八百本了。”李老师笑着说，眉眼间满溢着一种自豪感。

正说着，一个家长来接孩子。一个娃娃脸、长得胖胖的男孩站起来，将书慢慢地插进书架，朝李老师夫妇挥挥手：“奶奶、爷爷，再见。”笑嘻嘻地跟着他妈妈回去了。

夜幕降临了，小屋的灯也亮起来，显得更加温馨。还有几个孩子仍沉浸在书的字里行间，陶醉着，似乎在和书中的人物进行对话，忘了回家。

我有点错怪李老师了，心里有点内疚。教了一辈子书的李老师夫妇，晚年还延续着他们心中热爱的事业。书屋虽小，却藏着一个深邃而又美丽的广阔世界。那晚，我在家里翻出了女儿过去看过的林汉达编写的《上下五千年》、叶圣陶的《稻草人》，《中国古代科学家的故事》《中国神话故事》等几十本童书，准备第二天送去李老师的书屋。

风景，有时不一定在大自然，有时会在一个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