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副刊

二姥

□南京 杨孔柱

5岁那年,母亲身患结核病,治了好长时间也没有治好,在煤油灯前永远闭上了眼睛。那时我还不懂亲人去世对一个人、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父亲和奶奶眼睛都哭红了,最伤心、最悲痛的人就是我的二姥。

二姥当时有五十多岁吧,他一下子老了许多,头发白了,腰也弯了,一句话也不说,人像呆了一样。二姥是母亲的二叔,一辈子未婚,无儿无女。母亲是个孤儿,是二姥抚养大的。母亲在二姥眼里就是亲闺女,母亲一死,二姥就觉得天塌了、地陷了,什么指望也没有了。那些天,二姥不吃不喝,整个人快倒下了。

乡邻们都劝二姥:“你还有个外孙,你不能倒下呀。”二姥一听这话,就洗了脸,刮了胡子,换上一身衣服,然后径直朝集市走去。二姥家在我们村子西面,离我们家有二里地,集市在我们家东边,大约一里路,二姥赶集,都要从我们村子路过。那天我正在外面和一帮小伙伴玩耍,有邻居告诉我:“你二姥到你家了。”我撒腿就往家里跑。二姥坐在堂屋门口,正抬头向外张望,远远看见我来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看着看着,两眼突然流下了泪水。我欢天喜地跑到二姥面前,摇头晃脑地问了一句:“二姥,你怎么哭啦?”二姥连忙撩起衣袖擦了擦眼睛说:“二姥老了,眼一见到光就流泪。”随后,他轻轻吁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把炒熟了的花生和几块水果糖塞到我的衣袋里。坐了一大会,二姥就说要走了。奶奶和父亲要留二姥吃过饭再走。二姥说回家还有事,边说边摸着我的头:“过两天二姥再来看你。”

打那以后,每回逢集,二姥都要去赶集,赶集回来都要到我家来,给我带一些好吃的和小玩具。后来我有了继母,又有了小弟弟、小妹妹,再后来我也上了小学、中学。二姥赶集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这时我也长大了、长高了,二姥看见我,眼睛也不像以前那样直直地盯着了,而是笑眯眯地把我从头看到脚,好像欣赏什么似的,显得很开心。

1972年底,年满18岁的我报名参军,来到数千里之外的秦岭山区驻训,从此远离家乡,远离二姥。我知道,二姥一定更加想念我,我也经常给二姥写信,说说自己的工作和学习情况,叫二姥不要挂念我。二姥不识字,他每次收到信,都是请人看、请人回的。二姥说,他现在身体很好,能吃能喝、能动能干,叫我在部队好好干,不要想他。

当兵头一年每个月津贴才6块钱,第二年7块,有一次写信,我顺便在信里夹了一张5块钱的票子,二姥收到信后,兴奋地在村里走来转去,一见到人就挥舞着手里的信和票子,大声叫喊起来:“看看,俺外孙寄来的!俺外孙寄来的!”村里人都说:“你有福了!”

1977年春节,我第一次回乡探亲,第二天便想去看看二姥,父亲告诉我:“你二姥半年前去世了,当时怕耽误你工作,就没有对你讲。”我听了,埋下头,好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