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贺震

前段时间，听闻中山植物园在举办菊花展，我欣然前往观赏。望着在岁寒霜重的时节迎着寒风怒放的菊花，我想起古往今来关于菊花的种种诗句和轶闻故事。

在中国文化中，菊花常被赋予淡泊、隐逸、高洁、坚贞等很多意象。也由此，中国的文人墨客大多爱菊。爱菊成痴，大概始于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种菊、采菊、食菊、赏菊、咏菊、颂菊，他甚至给小女儿取名为爱菊。

陶渊明的隔代粉丝、大文豪苏轼也是爱菊的人。苏轼吟咏菊花的诗作众多，佳句流传千古，最著名的当属《赠刘景文》：“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秋冬时节，荷花凋谢，连那擎雨的荷叶也枯萎了，只有那开残了的菊花花枝还在傲寒斗霜。一年中最好的景致你一定要记住啊，那就是橙子金黄、橘子青绿的秋末冬初时节。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菊在古义中“从鞠，为穷尽之意”。古人称此花为菊花，意即一年之中的花事到此结束。菊花有一个与其他花卉不同的特点，就是开到一定的时候，花朵只会整体在枝头渐渐枯萎，花瓣不会随风凋零。由菊花的这一特性，还引出了一个苏轼给王安石菊花诗挑刺的“公案”。

冯梦龙《警世通言》之《王安石三难苏学士》写道：有一天苏轼去拜访王安石，正赶上王安石在午睡，苏轼便在书房等候。苏轼正感觉无聊时，瞥见王安石书桌上放着一首未写完的《咏菊》诗。诗云：“昨夜西风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西风”就是秋风，“黄花”就是菊花。苏轼看后，心想：“菊花的特点是至死不落花瓣，怎么能说‘吹落黄花满地金’呢？”想到大丞相也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不由得哑然失笑，便提笔续道：“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后来，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到黄州做团练副使。在黄州的秋天，苏轼发现，秋风过后，满地确实铺满了金黄的菊花落英。原来，世上的菊花，有不落瓣的也有落瓣的。苏轼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王安石将自己贬到黄州，是让他亲眼看到黄州的菊花是会凋落的啊……

其实，王安石二次罢相退隐江宁是公元1076年，而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是公元1080年。苏轼被贬黄州时，王安石已离开京城权力中心好几年了，自然不会由他决定将苏轼贬到黄州让其“看菊花”。

据《西清诗话》记载，有一天王安石写了一首《残菊》诗，其中有两句是：“黄昏风雨打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欧阳修看后提出异议：“深秋季节，百花落尽，唯有菊花在枝头怒放，怎么能说是残菊遍地呢？”欧阳修说完这些，意犹未尽，在诗后续了两句：“秋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提醒王安石注意观察生活，别犯低级错误。对于欧阳修的提醒，王安石辩解道：“《楚辞》里不是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吗？”

大文豪王安石怎么这么爱写菊花落英？据考证，欧阳修诘难王安石菊花诗的轶事记录于蔡绦所作的《西清诗话》，成书于宋宣和五年（公元1123年），此时距王安石去世的1086年不到40年。而冯梦龙的《警世通言》则成书于明天启四年（公元1624年），距王安石生活的年代已有500多年，从时间上看，前者更为可信。再从《警世通言》的创作过程看，冯梦龙是将前代与今世的传说野史经过搜集整理，进行艺术加工而成的，自然不能作为信史来读。

可见，苏轼给王安石菊花诗挑刺的故事，大概率源于欧阳修与王安石类似故事的嫁接。

历史的喧嚣早已湮没在岁月深处，金秋的菊花依然年年迎寒绽放，依然年年鲜艳夺目。春去秋来，花开花落，菊花年年都与人相会，年年都有无数诗人咏菊，只是再难以达到陶渊明与苏轼的艺术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