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陈卫华
她左右肾上腺里,各长了一个嗜铬细胞瘤,医生说这是功能性的瘤子,最好切除。右侧手术第四天,即出院。省城大医院床位紧张。半年前,左侧手术三天出院,刀疤长了三个多月才愈合,这次多输液一天,她觉得赚了!这次恢复要比上次顺利些吧?
他说她抵抗力太差,这次出院第三天就去诊所输液。那天午饭刚吃好,他就出门了,过了两三小时才回来。敞开的门外,停着一辆轮椅!
“你去借轮椅啦?”她惊喜道。昨天还担忧坐电瓶车去挂水,会不会牵扯刀疤,他猜到她的心思了。多年的夫妻,他们总能心有灵犀。“跟小区物业借的,有100岁了!又旧又坏,不过我还是修好了!”他玩笑里,透着满满的成就感。
“真不简单!”她由衷地赞道。这些年来,家里每有东西坏了,他修,手上总会挂彩。灵气都用在教学方面了,修东西总是笨手笨脚,没想到这次竟整了个“大工程”!不例外,他手上又划了道血口子。她让他赶紧包扎一下,他说没事,先送她去。把她扶到轮椅上坐下,拉开两个脚踏,把她的脚搬上去,正准备出发,刚“接骨”的左脚踏又侧翻了,他蹲下,把脚踏扳平,把她的脚再搬上去,这回稳了。轮椅摇摇晃晃,很“软”,随时要罢工似的。真是个老态龙钟的家伙。她还是第一次坐轮椅。
上路了,他推着轮椅,她听他聊天。“修个轮椅真不容易,你猜我在哪儿找到铅丝的?在小区里找了一圈,一直找到最南边的围墙那儿,有把坏扫帚,从扫帚上拆下的铅丝……”
出了小区,寒风一阵阵扑来,跟谁憋气似的,要掀开行人的上衣。幸亏出门前他把她裹得像个粽子。风虽大,她裹在围巾里的脸仍汗涔涔的,心里也暖洋洋的。
脚步匆忙,生活粗糙的他们夫妻二人,有多久没好好聊天了?刚结婚那会儿,年轻气盛,虽吵吵闹闹,然他和她是无话不谈,到哪儿都形影不离。年岁渐长后,再不会为一点小事就吵,然不知啥时话也渐渐少了。她任部门经理,上班早出晚归。他长年担任高中班主任,也是日夜忙碌。彼时,睡前尚能聊聊工作、老人、孩子。
退休后,他到省城陪伴孩子,她退休后继聘,仍在老家上班,这几年总是聚少离多,更没什么时间聊天了。家里有事、自己有病、父母养老,她都自己扛着。这些年,她似乎套上了铠甲,成了超人,坚强到什么事都能搞定。这些年,她太累了,也许太需要休息了,病魔乘虚而入……
所幸这次术后,她又当了回小女人。大男人的他,每日端早茶、买菜、煲汤。为她清理伤口,换纱布。每日推着老轮椅,聊天,陪她走在康复之路上。
那些天,她忽地醒悟过来,他们之间流失的是多巴胺、荷尔蒙,那糙得在搓衣板上似乎也搓不疼的情感,并未走远,而是在生活的某个拐角处,忽地,变柔软了,回来了……
那辆100岁的老轮椅,唱着“咿咿呀呀”的歌谣,吵醒了他和她睡着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