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副刊

香肠

□如东 蔡时雨

冬季,把中医的养藏之道理解为吃各种好吃的,其中,香肠便是佳品。此物不是江苏独有,老北京蒜香味的、川式麻辣味的、广式甜咸味的,口味众多,我独爱以咸香原味著称的苏式香肠。

据说古时,一位顾客路过某地肉铺,指着腊肠问:“这是什么肠子?”铺主回答:“腊肠。”顾客扭头就走。铺主连忙询问:“哪里得罪了?”顾客说:“我不吃辣。”下一分钟,铺主把腊肠的名字改成了香肠。

我故乡的人,好奢侈,在农历年底喜欢自己家杀猪。香肠可以第一个选择用哪个部位,余下的,红烧、做狮子头、糖醋排骨等等再一一分配。

一般杀猪需要团队的力量,基本选在晚上,因白天各有各事,忙得很,难找到帮忙的人。乡间,曾有多次猪头失窃事件发生,那些小偷非常职业,能晓得哪家哪天哪时杀猪。猪头挂到门外,月色不好,没有光亮,人在家里忙活,用奶奶的话说,屁股一转, 猪头没了。

猪头没了只是缺少猪头肉的风味,根本不影响灌香肠。经验丰富的人用最嫩的猪前腿肉灌,肥瘦配比总的道理是根据个人喜好,但有一条七瘦三肥或二肥八瘦的金线作为参考,如果不计算配比,灌成品后容易柴或腻,会辜负全家辛苦制作及早出晚收所付出的时间和情感。

我家不去菜市场找专门的加工点代灌。他们不清洗鲜肉,理由为生水洗容易变质。有垢就带垢灌,有味儿就带味儿灌。另外,肠衣有区别,我爷爷奶奶亲自灌的全部选用猪的小肠,即天然肠衣。天然小肠自外向内分为浆膜、肌层、黏膜下层、黏膜,注清水观察,可见表面有明显的血管经络,一眼心安。代灌点大多使用人造肠衣,有些因素不可控。

我有一位绝不吃红烧肉,只吃香肠的祖辈。从旁人零零碎碎的讲述中得知,她的奶奶重男轻女,当时所有好食品都给异常宠爱的哥哥,她在旁边看,一口都吃不到。有一回,奶奶不在跟前,哥哥偷偷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她嘴里,没来得及嚼碎咽下被赶来的奶奶发现,呵斥她吐出来。从此,她一辈子都不曾吃过红烧肉,以为自己不配。等到长大嫁人生子,经济独立,也试图尝一尝,结果尝一次,吐一次,胃跟着痉挛好几天。

据考证,香肠在我国至少有一千年的历史。它是一种承载着文化和节日意义的食物,世界各地的亲人每逢春节前后回来,我奶奶都会将香肠分成很多相等的份,用崭新的食品保鲜袋包装好分发。他们带走的不仅有故乡的味道,另有亲人对他们平安顺遂的祝愿。他们常常在异乡、异国仰望苍穹中“我家”这个坐标,苍穹无尽却什么也没有,他们认为苍穹里有故乡,倘使没有,就把对故乡的思念,对亲人的怀念流放苍穹,苍穹布满腊月的味道,腊月与香肠结伴,召唤着他们再三归来。

我曾想,一个不能吃红烧肉的人该有多不幸福啊,单凭琥珀色便足以瞬间唤醒对美食的原始渴望;一个总要吃香肠的人该有多固执啊,尘世中,美食千千万万,何必非要吃香肠?当我经历一些才明白,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里孤独地过冬,每一刹那,都是向永恒借来的,总会有一些复杂情绪覆盖另一些复杂情绪。细细品味,药食同源,红烧肉与香肠,亦药亦食。它们以各自的呈现方式去治愈不同个体生命的胃病和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