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田肃雨
开门的一霎,我愣住了,门口站着的正是老同学大发。他也认出我来,片刻停顿后,他面带局促,嘴角微微抽动:“哟,是你呀,真没想到。”他把外卖递给我,然后仓促地挥了挥手,“我还得去送下一单,下次有时间过来串门!”话音未落,他已转身疾步走下楼梯。
我的思绪飘回了高中时光。那时大发坐在教室后排,总喜欢摆弄一些小物件,课桌里除了书本,还有扳手、螺丝刀。有次班级的吊扇突然罢起工来,闷热的空气里,我们如同蒸笼里的馒头。大发默默放下书本,踩着桌子爬了上去,很麻利地拆开外壳,又鼓捣了一阵,重新装上去,风扇便又呼呼地转动起来。
高中毕业后,大发早早步入社会,当过厨子,干过装修,还做过中介。那年冬天,我们几个同学到他租住的小屋里玩,他端出一锅热气腾腾的炖菜,汤水沸腾跳跃着,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他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指着这锅炖菜,笑着说:“快尝尝,这可是我当厨子时候的招牌菜!”我们围着小锅大快朵颐,连汤水都喝得精光,感到周身热乎,意犹未尽。
后来他又自学做起了家电维修。一次,我家的老收音机哑了音,这台收音机已经陪伴母亲十来年了,她不舍得扔,于是我抱着一试之心去找他。他端详片刻,打开工具箱,如庖丁解牛般拆开外壳,小心细致地检测起来,很快就发现里面有根线断了,他重新接好线,收音机里久违的乐曲声如清泉般重新流淌出来。大发只是挠挠头,腼腆地说:“这点小活儿,举手之劳嘛!”
听说去年开始,他送起了外卖。他那昔日灵巧而忙碌的双手,此刻正紧握车把,不管严寒酷暑,无论烈日暴雨,在大街小巷的风尘中穿梭。
我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口,不觉忘了手中那份饭菜的余温,这一盒普通的外卖,经由他奔波送来,竟莫名增添了些许沉重。当年我们齐坐课堂,那份纯真的同窗之谊令人难忘。生活的长河奔流不息,将我们冲到不同的渡口,有人安稳停泊,有人却要驾起一叶小舟在风浪中颠簸前行。当大发行色匆匆穿过人海,身影消融于城市的霓虹深处,却始终不向风雨俯首,这何尝不是一种尊严的航程?
这城市太大,容得下万千面孔;这楼梯太窄,装不下两个中年人的半生故事。有些东西,比如大发额角汗水映出的光芒,比如他工具箱里扳手碰撞的清响,比如他憨厚而坚毅的笑容,是任何流水线都打磨不掉的——这人间烟火里,毕竟还有不肯熄灭的星火。